一直到回到瑾園,兩人還是沒說一句話。下馬車的時候,紀泓燁把手伸向納蘭錦繡,她不理,自己下了車。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院子,不明所以的吉祥如意,跑過來問他們要不要傳晚膳?
納蘭錦繡皺著眉頭,怒氣沖沖地說:“不吃,吃什么吃,氣都氣飽了。”
吉祥如意一頭霧水,想著兩人出去的時候不是很開心嗎?甜甜蜜蜜的,如今這是怎么了?好像是在生氣。三爺對夫人一向是寵的沒邊,他她又是風寒剛好,這時候怎么可能惹她生氣呢?
如意這般想著就又去問紀泓燁,紀泓燁色淡淡地道:“可有豬腳湯?”
如意點頭:“有的。”
“傳膳吧,叫夫人過來喝。”
納蘭錦繡一看到桌案上的豬腳湯,心里就不氣了。想著她只不過是隨口一說,三哥就吩咐人做了,她也就不想同他志氣了。他是普通人,也不是神明,多少都會有自己的情緒?她不能要求得過于苛刻。
兩人安靜的吃了東西,相對無言。雖說紀泓燁一直以來的餐桌禮儀就是這樣的,可她幾時聽過話?越說食不言、寢不語,她說的就越厲害,帶著點任性,似乎就是要和他唱反調,看他對她能做縱容到什么時候。
今天她竟然出奇的乖巧,他不說話她也不說,紀泓燁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不習慣了。于是,他決定把話挑明了同她說,就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林玉是想以讓你指點她醫術的借口,接近你,甚至可以說是想堂而皇之的來紀府?”
納蘭錦繡蹙眉,她同林玉朝夕相處了那么久,對她的品格還是信得過的。而且林玉這個人,不還是他介紹給她的嗎?怎么現在他反倒心生懷疑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懷疑林玉會和你的政敵牽扯在一起嗎?”
紀泓燁被她打敗,無奈道:“她若是想嫁進紀府,你愿意?”
“嫁給誰?”納蘭錦繡下意識的問,然后眼眸逐漸睜大,變得十分不可置信:“嫁給你?”
紀泓燁沉默的表情驗證了她的沒有錯,她下意識的后退了兩步,手握在桌角上,似乎怎樣都不能消化這個信息。她忽然想到了紀府后院的眾多姨娘,男人總該是要三妻四妾的吧!尤其是像三哥這樣的,地位如此,身邊總該不能缺了女人。
她的內心忽然變得無比沉重,這個朝代,這樣的規矩造就了女子只能忍受。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夫君有別的女人,都希望能得到一份唯一的、獨一無二的情感,可她生在這個年代,又能要求什么呢?
難不成要讓三哥只有她一個,然后在房坊間落個妒婦的名聲不說,還有可能還會讓他們漸行漸遠。有了上一世的經歷,她心里是無比清楚的,女人在政客之間起著莫大的作用。
也許一門連姻就可以讓兩個家族同仇敵愾,裙帶關系多了,自然就變得更強大,家族也會越走越長遠。不是林玉,也會是別人,她能一直不允么?
她心口忽然一陣撕扯,像是有什么東西剖開了血肉。她有點兒想哭,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只閉了眼睛,神情木然:“你若是喜歡,便納進來罷。”
許久都沒聽到回應,她覺得有點異樣,張開眼睛,才清楚看到紀泓燁臉上的表情。他嘴角帶著譏笑,與平時的溫和判若兩人,平靜,陰冷,暴戾!
納蘭錦繡越發覺得他這幅表情詭異,她正要出聲詢問的時候,手腕被紀泓燁抓住。力道很大,她疼得蹙了眉頭,脾氣也跟著漲了起來,冷聲道:“作為你的夫人,支持你納妾,你不是應該高興嗎!你現在這樣是什么意思!難道一個不夠?”
手腕越來越疼,她倔強的不肯服輸,死死盯著他。她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狂風暴雨,之后又歸于平靜,這期間她甚至覺得,也許他下一刻就會伸她。
她下頜挺得筆直,是屬于納蘭錦繡的倔強,只用力閉著眼睛,不太敢去看他的神色。因為,她心口有點兒疼,比剛才的撕扯疼痛淡了一些,伴著一絲酸。就像她當年,第一次發現宗玄奕和柳貴妃的關系,由不可置信到心灰意冷。
她在想,若是他的這個巴掌落下來,她該怎么辦?疼的應該不是臉,是心吧!很久之后都沒有疼痛出現在她身上,她緩緩張開眼睛,里面已經是一片水光。
紀泓燁已經放開了她的手腕,轉過身背對著她,背部僵硬,好像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納蘭錦繡伸手,她想要抓住他的手,她想告訴他,他是她唯一的指望,別這樣對她,她有些不能忍受他的冷漠。可是在碰到他的剎那,他卻走開了。
納蘭錦繡看著自己落在空氣中的手,怎么都覺得那是多余的。手指一陣陣輕顫,她緩慢的收回來,握成了拳。她忽然有一點討厭自己,口是心非。
可她不那么說又能怎樣?
她如今無親無故,就連那個可以保護她的郡主身份,也是紙老虎。她若是說了不,而他還是要那么做,那她不是連最后一絲尊嚴都沒有了?
紀泓燁一直不理會她,他自己動手在整理東西,納蘭錦繡發現,都是寢房里屬于他的私人物品。然后,他叫了人進來,冷聲道:“都搬去書房!”
下人們一見他這樣,就嚇得頭都不敢抬,匆匆的往外搬東西。偶爾有一兩個眼睛遇上納蘭錦繡的,都匆匆移開。她看到了里面的同情。是啊!怎么可能不同情她呢?新婚才多久,她的夫君就要同她分居了。
人都走了,屋里變得特別安靜,吉祥如意也不知發生了什么,幾次欲言又止。納蘭錦繡疲倦的揮了揮手,讓她們出去。她坐在榻上,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心里漸漸變得空落落的。
三哥是個很利落的人,這房間里并沒有多少他的東西,可如今那幾樣簡單的東西沒有了,她卻覺著仿佛整個屋子都空下來了,包括她的心。
她抱著膝蓋,想了半天,覺得三哥今日還是太反常了,她再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他說林玉的事,她就順著他說下去了,然后他就生氣了。不對,他在之前去了醫館的時候,在她答應林玉可以來找她的時候,他就生氣了。
難道是因為她沒有直截了當的拒絕林玉?可林玉的心思,她哪里會知道?三哥既然不想和林玉糾纏不清,那為何不直接說,反而要輾轉的試探她?
她討厭這種猜來猜去的游戲,尤其是在親近的人之間。她發現自己也有些生氣了,如果說之前是因為性子倔強不肯服輸,而現在就是滿腔怒火。
夜色愈發濃重,納蘭錦繡孤零零的躺在床榻上,她從左邊挪到右邊,又從右邊挪回左邊,怎么都睡不著。原來她已經習慣了,身邊躺著那么一個人,她可以靠在他懷里,伸手可以觸碰到他,那樣她就能安心睡著。
他帶她出去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似乎就是一轉眼的功夫,就成了這樣。她縮進被子里,眼淚不爭氣地流。她和三哥的感情很簡單,以前,只要不涉及到原則性的問題,他總是會讓著她、哄著她,她什么不用考慮,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為何現在就變了?一言不合,他就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
她似乎都可以想象,明日里下人們會怎么傳。她從來都不曾否認,自己骨子里是特別驕傲的。她不喜歡別人看到她的脆弱,也不愿意讓任何人看她的笑話,更不需要他們的同情。
因為同情真的是可以把人逼瘋的情感。
紀泓燁在書房也同樣睡不著,他一個人坐在書桌前,什么都不做,就這樣干坐著想事情,看起來失魂落魄的。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時間真的是已經很晚了。外面雷聲轟隆,暴雨傾盆而下,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原本安靜的夜,便開始震顫起來。
他忽然坐不住了,隨意拿了一把油紙傘,往后院走。油紙傘很單薄,在這樣的天氣里并不適合,風一吹就仿佛要折斷一樣。守夜的小廝見了他這副樣子,趕忙拿來了堅實的雨傘,然后打著燈給他帶路。
納蘭錦繡本來已經睡著了,可雷聲轟隆,她又被吵醒了。她猛然坐起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下意識的喊了一聲:“三哥。”
然后才發現身邊沒有人,他不在。她傻傻的看著床榻外側,失神了,然后抱著自己的膝蓋,頭埋在腿間,又開始哭了起來。她發現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在這個天下間,她依然是孤零零的,依然是個弱者。
其實,在太傅府崩塌,在她的雙親都去世以后,她注定就只能踽踽獨行。她早該心如止水才對,若不是心存期望,她如今又怎么會這么失望?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這樣讓她哭過了,這世上真的也就只有紀泓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