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熱鬧非凡,文臣武將在平時是最不對頭的,竟也能聚在一堂。武將嫌棄文人酸腐,文臣嫌棄武人粗鄙,因為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大家仿佛都沾了喜氣,看起來倒也很是和.諧。
彭景酒量甚佳,專職替紀泓燁擋酒,喝多少杯下去都是面不改色的。一旁想要灌醉紀泓燁的孫文杰,可是不愿意了。想他紀三平日里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他就是想讓他失態一回,最好是在洞房花燭這一天。這樣看他以后還會不會,拿焚書來取笑他?
“彭景,不是我說你,你給人家擋酒做什么?”
彭景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的,看長相就是個坦誠無比的人。他人畜無害的笑了一下,道:“今天可是他的洞房花燭,我若是不給他擋酒,他醉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那豈不是虧大了。”
“你倒是實誠,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氣什么?”彭景不解。
“紀三娶回來這個新娘子,是自小養在他家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彭景斜了孫文杰一眼,那表情明顯是在說:今天來的人,哪個人知道這點事兒?
“但在他成婚之前,你可知道他鐘情于人家?”
“不知。”
孫文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沒告訴你,難道你不應該懲罰一下他么?”
“他告訴我作甚?我又不喜歡他,管他和誰在一起。”
孫文杰無語,這彭景的腦回路怎么就和其他人不一樣?于是他就決定換一種方法,故作神秘的說:“他的夫人我曾見過一面?”
“幾時?”
“有次在一家成衣店,紀三帶人家去的。”
“模樣生得美嗎?”
“程大人的妹妹你見過吧!”
“見過。”
“他追咱們紀三,可是轟轟烈烈的,卻都被他給拒絕了。那程大小姐長得多標致你也知道,所以,你想想這個能差么?絕對擔得起傾國傾城。”
這番話說得彭景感興趣了,看紀泓燁被人叫走也不跟著,就讓孫文杰好好形容一下,這位鎮北王府的郡主有多貌美。
孫文杰哪里見過?但又不能明說,就只好東扯一下,西扯一下。一會兒是九天上的仙子,一會兒又到了洛神賦,再后來,秦淮河邊的名角兒們被他數了一個遍。
彭景一頭霧水,喃喃道:“三夫人長得到底像誰?聽你這么形容,我怎么覺得她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四不像?”
孫文杰還欲在說,就聽到門外起了一陣喧嘩聲。在紀閣老大婚這一天,能整出這樣的動靜,排場似乎不小。眾人都向門口望去,就見宗玄奕穿著金絲蟒袍,氣度攝人,帶著一隊人浩浩蕩蕩的來了。陳智和陳忠一左一右守在他身后,再后面是幾個小廝打扮模樣的人,抬著一箱又一箱的禮物,看起來可是不少。
“紀閣老,實在抱歉,本相來遲了。”宗玄奕沖紀泓燁道,表現出來的可沒一點歉意。
“相國日理萬機,能光臨寒舍已經是鄙人的榮幸,何來抱歉之說。”紀泓燁的態度不卑不亢。
本來還在互相勸酒的眾人都靜下來了。如今朝堂上誰人不知,紀泓燁雖無內閣首輔之名,卻有首輔之實。李善成空有首輔之名,但心機手段,以及人脈背景,和紀泓燁相比還是差上了一截。
宗玄奕和紀泓燁,絕對是他們大寧現有的兩位驚世之才。一個是文武雙全,控制著都察院,掌握大寧一半兵力的相國;一個是文淵閣內權柄在握,牢牢把持刑罰的刑部尚書。
兩人站在一起,氣勢赫然。一如猛虎,一如松柏,一狠厲,一常青。明明不能辨出高下,卻又在朝堂上針鋒相對。至于勝負嘛,自然是未可知。
“紀三這心可是夠大的,怎么還請了他?”孫文杰對著彭景的耳朵小聲道。
“同朝為官,不告訴他反而不好。”彭景看樣子很明白。
“你看他們兩個皮笑肉不笑的,真恐怖。”
“為什么我覺得他們現在很和.諧?”
“不和.諧,難不成見面就喊打喊殺?”
“還是喊打喊殺比較適合他們。”
旁邊有人終于聽不下去了,小聲道:“你們兩個夠了啊!在學長舌婦人,小心紀閣老不顧大婚不見血光,讓你們血濺當場!”
這句話出來,孫文杰和彭景驟然感覺后頸一涼,怏怏地住了口。
宗玄奕自然不是誠心誠意來祝賀紀泓燁的新婚之喜,這個宴席,京官都到了,缺他一個豈不是不太好?他來了就是要告訴那些人,他眼睛毒著呢,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他們。免得那些想要背靠大樹好乘涼的人,做了墻頭草,徘徊不定。
慧王和宗玄奕坐在了一處,沈清正則在和自己的愛徒紀泓燁閑話家常。眾人心里面在嘀咕,也都壓下去了。
“聽說你夫人容貌絕佳,就是年紀小了些。”沈清正語氣溫和,略顯清瘦的五官,依然是銳利無比。
“是小了一些,不過也到及笄之年了。”
“那你可不是還比人年長六歲么?娶回家里的,就好好待著,莫要讓人家受了委屈。”
紀泓燁笑了笑,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心情很好。即便是宗玄奕氣勢凜然,即便是他的老師綿里藏針,依然不能妨礙他的好心情,“娶回家里自然是要敬著、護著、寵著,哪里會給她委屈受?”
“那就好。”沈清正笑道:“這一點我是放心的,不管是你,還是文杰,都是重情義的。”
“是老師教的好。”
“今日你應酬多,我就不叨擾你了,改日帶著你的新夫人到府里吃飯,你師母親自下廚,讓你嘗嘗地道的揚州菜。”
紀泓燁雙手微躬行了一個禮,淡聲道:“謝老師盛情,改日一定帶內子過去。”
沒了彭景的紀泓燁,很快就醉倒了。龍義把他攙到內院,卻不敢進屋,正想招呼幾個婆子過來把他攙回寢房,就見他站直了身子,眼睛一片清澈,哪有半分醉意?
“您這是……”
“不裝可就真的要喝醉了。”紀泓燁步伐平穩的往寢房走,唇畔淺淺彎著。平常他都沒喝醉過,今日就更不能了,他還有正經事要辦。
納蘭錦繡沐浴出來,由著吉祥如意給自己換了一身全新的衣衫,因為是大婚,所以顏色是比較艷麗的水紅色。她不大得意這個顏色,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徐錦笙容貌嬌艷,再加上這樣的濃墨重彩,難免太過奪目。
“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如意忍不住贊嘆,又觸及到吉祥警告的眼神,趕忙改了口:“是夫人,夫人生得好看。”
納蘭錦繡忍住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聲道:“好餓。”
“我去弄點兒吃的來。”如意正要出門,就見有人提了食盒進來。
納蘭錦繡看著一身藕色裝扮的嬤嬤,不由得驚道:“孫婆婆,您怎么來了?”
孫婆婆把食盒放在桌案上,過來給她行了個禮,笑著說:“三爺說您年紀小,怕這院子里的事情您找不到頭緒,所以讓我這個老婆子來供您使喚。”
納蘭錦繡站起身,孫婆婆是三哥的奶娘,她的禮,她不大敢受。
孫婆婆扶著她坐下,把食盒里的吃食端了出來。一盤又一盤,紅紅綠綠的,擺在桌案上,十分好看,尤其是撲鼻而來的香氣,讓人食欲大增。
納蘭錦繡想吃,卻又擔憂新嫁娘這時候吃東西不合規矩,猶猶豫豫的。
吉祥如意可不管那些,只覺得姑娘忙了一日,就早晨吃的那一點粥,想必早就餓得不行了。兩個丫頭都是心疼她的,一左一右給她布菜。
孫婆婆站在她對面,看著她,神色十分柔和:“老婆子當初見您第一面的時候,就知道姑娘是個有福氣的。”
納蘭錦繡因為她這一句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孫婆婆的場景,那可真是羞煞人了。第一次來月信,她手忙腳亂的,也幸好三哥仔細,讓孫婆婆過來照顧她,免去了她不少尷尬。
她隨便吃了一點,墊了墊肚子便不肯再吃了。吉祥如意見她吃得那么少,免不了又詢問了一番。她支支吾吾的搪塞,想著這兩個丫頭可不要再勸她了,新嫁娘吃那么多,實在是不成體統。
“夫人多吃一些,不要顧忌旁的。”孫婆婆勸道。
“不吃了。”納蘭錦繡用手帕拭著唇角。
“這些都是三爺讓我準備的,就怕餓著了您,您盡管放心地吃。”
雖然剛剛就想到,孫婆婆來一定是受三哥指示的,但聽她說出來,心里不由還是一陣甜蜜。三哥,一直都是這般照顧她,處處都為她想到了。
見屋里的三個人都一再勸她多吃一些,實在是盛情難卻,納蘭錦繡就只好又吃了一點兒。吉祥和如意也是一整日沒吃東西了,她吃完后叮囑她們把這些收拾下去,然后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又讓她們休息好了再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