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顧忌著納蘭錦繡的身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紀泓燁一行人到金陵的時候,已經是十日后。
納蘭錦繡把車簾掀開,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物,心下十分熨帖。說到底還是家鄉最好,金陵城的一草一木,風土人情,都是她熟悉并且喜愛的。她愉悅的心情,隨著馬車的前行,漸漸變得緊張起來。
她本來對紀府是很熟悉的,按理說不該緊張。只是如今離開了那么久,又是以三哥未婚妻子的身份回來,她總是覺得和從前不大一樣,甚至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狀態,去面對紀府的眾人,所以內心十分忐忑。
本是自在靠在榻上看書的紀泓燁,用眼角瞥見了她緊張的模樣,收了書籍,向她招了招手。
納蘭錦繡靠著他坐下,把玩著他腰間的玉墜子,狀似無意地說:“三哥,我們是直接回府里嗎?”
“嗯。”紀泓燁淡淡地應了一聲,知道她內心不安著,就安撫般摸了摸她的頭發,“你自小就在府里長大,沒什么好怕的。而且院子重修了,雖然還走一個大門,但平時看起來就像是兩戶人家,不會有人打擾你的。”
“重修?”納蘭錦繡從他懷里抬頭,不解的看著他。
“買了與咱們府毗鄰的那處院子,重新修整了。”
“你原來那處不是挺好的么?”
“我的身份已經不能住在那,以前未成家,也就沒那么多計較。如今要娶妻了,按理說是要自己出去立府的。可你也知道,我是紀府唯一的嫡子,一定要和父親祖母生活在一起,所以就只能買了毗鄰的,從中開了一道小門。”
最主要的原因紀泓燁沒說,他是怕府里的姨娘太多,她年紀又小,應付起內宅的事會吃力。如此一來,從外面看沒有分家,從里面來說,卻是各自生活,兩不相干。他可以派人把院子守得嚴嚴實實,即便是那些姨娘們再難纏,也擾不了她的清靜。
納蘭錦繡記得紀府邊的那處院子格局是很好的,也不確定是什么原因就荒廢了。她曾聽人說那原本是一位高官的府邸,后來他從金陵被外調出去,那院子也就空了下來,不過這也算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她又想到修房子是大事,不是短期就可以做好的,不由得問道:“你什么時候讓人修的?”
“從金陵動身的時候。”
納蘭錦繡一怔,他去北疆的時候,還不知能不能帶她回來,就已經做了那么多打算了么?她忽然想起他初到北疆的時候,她還曾躲著他,如今想來似乎有些對不住他。
紀泓燁動作輕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頂,說出的話卻是連一分柔和都沒有:“就知道一定會用上。”
納蘭錦繡無語,真不知他是哪來的自信!轉念一想,又覺得他這話明顯就是在打趣自己。她不想理他了,就知道她三哥面上看似溫和,最好說話不過,實則是一點虧都不吃。
紀泓燁攬住她的腰肢,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低聲道:“回去后肯定會見不少人,你就說不舒服需要休息,不用委屈自己。”
納蘭錦繡沒說話,心里不太贊同三哥的做法。以他如今的身份,紀府上下的人自然都是要敬著他,想要和他拉關系、討親近的。今天就是個表現的機會,那些人怎么可能放過?
而她如果表現得太過矜持,一定會被人說成是目中無人。他如今身居高位,除了官聲要好,名聲也是極重要的。她不求自己成為他的賢內助,只希望不要給他添了麻煩。
紀泓燁見她不回答,便知她心中的想法,他低頭在他臉頰上啄了一下,語氣寵溺:“不用想太多,你是朝廷二品大員的夫人,婚后便有誥命在身,是可以由著性子做事的。”
在誥命這一點上,寧國和其他國家不同。例如南楚的誥命夫人,都是要圣上御賜親封,而寧朝凡是二品大員以上的職位,正妻會從夫品級,有相同品級的誥命身份。
寧朝的誥命不僅有俸祿,還要在特定日子進皇宮,受皇后娘娘教誨為妻之道。納蘭錦繡一想到這些就腦殼疼,覺得誥命可不如掛上個郡主的頭銜自由。她不喜歡皇宮,那你規矩森嚴,一進去就要如履薄冰的 兩人說著話也就不覺得時間快,轉眼就到了紀府門口。納蘭錦繡被紀泓燁扶著下馬車,看著碩大的府邸,想到自己離開那日,回頭看見的也是這樣一幅場景。
當時她還在想,自己這一輩子應該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曾想過幾個月之后,她便又站在了這片土地上。這種感覺,恍若隔世,讓她一時僵住,竟忘記了要前行。
紀泓燁看她不動,轉過身,對她伸出手,道:“阿錦,回家了。”
納蘭錦繡把手放入他手心,任他牽著她走在石徑上,看著他的背影,又想起他第一次這般牽著自己的時候。明明只是兩年前的時候,她卻覺得仿佛過了很多年。
那時候天很黑,他一路牽著她送回院子,她心里是感激他的。后來,但凡是他有空的時候,就總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怕她怕黑,怕她行醫之事被人發現。
他的寵愛呵護她都懂,在金陵城中,她一直是孤身一人,但她心里無比清楚,她始終處于他的羽翼之下,但凡有三哥在就一定沒人能欺負了她。所以,她逐漸習慣依賴他,并且愛上了他。
以后,她會同他一起生活在這里,徐錦笙只是個空有郡主頭銜的人,只怕是并沒有娘家人可以依靠。即便徐錦策有心相護,可畢竟隔著千里遠。在這里,她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他了,若是在夫家連丈夫也靠不住,那對于女子來說會是非常可怕的。
她應該可以全心全意依賴三哥吧!
看著他的背影,她嘴角漸漸上揚,考慮那么多做什么,她只要保護好自己,不給他添麻煩就可以了。如果真的有麻煩找上門來,她三哥也一定會替她擺平的,這一點她從未懷疑過。
走著紀泓燁突然停了下來,納蘭錦繡還在想事情,一時未察,差點撞上了他的背。她不解地抬頭看他,他無奈:“不要緊張,放松,里面的都是人,不是洪水猛獸。”
納蘭錦繡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外祖母的院子。想來這里面一會就有很多人,若是換做往常,她肯定不怕,可現在竟真的生出幾分,丑媳婦要見公婆的心態。一時內心忐忑,竟是慌得六神無主。
外祖母還好說,就是舅舅一直不贊同三哥同她的事,還不知這次會是什么態度,若是他冷言冷語,她要怎么辦?當然也只能忍著,默默承受,反正三哥的決定,即便是舅舅也左右不了。
“一直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也有膽怯的時候。”紀泓燁笑著道。
“不是膽怯,只是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總覺得有點兒尷尬。”
“何來尷尬之說?”
“你不覺得我們成婚的方式有點太特別了嗎?尋常人家要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而咱們直接就成婚了,連個過渡都沒有,我這心里難免緊張。”
紀泓燁唇邊笑意更深:“禮部實行的那些繁文縟節,只不過是折騰人罷了,到頭來還不是要接新娘子回府。”
納蘭錦繡被他的話逗笑,也不知旁人聽了三哥這一席話會作何感想。尤其是禮部尚書,與他同朝為官,若是知道了,還不要給他氣死了。但不得不承認,她現在沒有那么緊張了。
“準備好了,咱們就進去了。”紀泓燁詢問的看著她。
納蘭錦繡的手從他手里抽出,又把自己的衣袖整理的整整齊齊,深吸了口氣,才點了點頭。
紀泓燁給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才走在她前面,進了院子。他人生的高大,步子也大,即便是緩緩而行,走起來也是很快的,此時卻走得極慢,明顯是很就著她。納蘭錦繡小步跟在他身后,進了院子。
在兩人進大門的時候,就已經有小廝去各院子通稟了,這時候,紀老夫人的院子里竟是站了滿滿半院子的人。納蘭錦繡著眼打量了一下,發現來的還真全,就連不常露面的紀梵,都帶著眼高于頂的紀柳氏來了。
“可算是回來了,把我惦記的連覺都睡不安.生,真怕我這年紀大了,等不到見你一面就去了。”紀老夫人在人前一向莊重,這時候卻焦急的沖出兩步,緊緊握住納蘭錦繡的手,眼睛里閃著淚花。
納蘭錦繡感受到她的雙手干燥溫暖,屬于徐錦笙的記憶又冒了出來。她很小的時候來到紀府,就是這個老人用這雙手,溫和的照料她。曾細心的給她梳過頭發,也曾拍撫著哄她睡覺,只是那時候這雙手還比現在柔美許多。
歲月不饒人,她的外祖母真的是老了,她驀然覺得鼻子一酸,眼眶也跟著紅了,哽咽著道:“外祖母,笙兒回到您的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