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大理寺監牢。
寧國重大案件均由刑部負責審判,大理寺負責復核,所以大理寺的監牢收押犯人很少,整體條件也要比刑部好一些。即便是這樣,一進入監牢,還是有刺鼻的腐臭味傳來。
紀泓燁神色平靜,仿佛早就習慣了這幅場景,孫文杰卻是皺著眉頭,問前面帶路的獄卒:“這里是多久沒打掃過了?”
跟在他們身后的獄丞說:“牢房每天都有專人打掃,還算干凈的。只是昨個送來的這幾個犯人,之前都用過重刑,這味道是他們身上帶來的。”
孫文杰一聽就更沒了興趣,小聲對紀泓燁說:“你好好的非要來監牢做什么?打得不成人形,不能入眼呀!”
紀泓燁像沒聽到他說話一樣,轉頭對獄丞道:“人已經提出來了嗎?”
“下官一早就把他們帶到提牢廳去了,按照您的吩咐,一人一屋,絕無串供的條件。”
紀泓燁點頭,又對獄卒道:“給孫大人上杯茶,要廬山云霧。”
孫文杰一聽眉眼頓時舒展開來,“我就說你紀三夠義氣嘛,這時候還能記得我好這口兒。”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提牢廳,紀泓燁往太師椅上一坐,姿態悠閑。瞥了一眼獄卒端上來的茶,悠悠地道:“我是怕你一會兒忍不住吐出來,給你壓驚用的。”
孫文杰的臉色頓時一青,心里卻越發疑惑了。不過是幾個在夜市上賣非法胭脂水粉的犯人,或坐牢、或流放、或充軍,判了也就算了。紀泓燁何必要把人從刑部提到大理寺,自己要聽審,還非要拉上他,這就有點兒太奇怪了。
負責主審的人是寺正嚴肅,沒有這兩位少卿職位高,請了兩人上座,被紀泓燁推辭了,原因是他們兩個不熟悉審訊,怕喧賓奪主。孫文杰聽了眼角直抽,不熟悉的那個人只有他,大理寺的一根野草都逃不過他紀三的毒眼,擱這裝什么裝啊!
嚴肅這個人,為人嚴苛板正,早年上過戰場,審犯人時也不會變通。三個滿身是血的人一個個被提上來以后,他例行問話,自然是沒問出紀泓燁想要的東西來。
孫文杰看來看去也覺得沒什么意思,卻見紀泓燁坐直了身子,緩緩道:“把第二個人,再提上來。”
獄卒們把第三個上來的犯人拉出去,又把第二個帶過來。那人之前也被用了極重的刑,跪都跪不穩,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樣子。
“給他喝點人喝的東西醒醒神,我有話要問。”紀泓燁說。
獄卒端了杯熱水過來,動作粗魯的喂給犯人,犯人喝得一陣嗆咳。喝過熱水之后,他倒是看起來精神了些,還敢打量審訊臺邊坐著的人了。
“你在夜市上販賣胭脂,是受何人指使?”
那人低頭,啞著嗓子回答:“我是商人,自然是受錢財指使。”
孫文杰搖頭,暗道,這廝也太沒眼力勁兒了,讓紀三踢到鐵板上,還能有他好果子吃?果然紀泓燁又說話了,又緩又慢的調子:“我好好和你說話的時候,你最好知無不言。”
那犯人跪在地上磕了個頭,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小人實在不懂大人的意思。”
“哦?”紀泓燁長眉一挑,眼角甚至還含了絲笑意,對嚴肅道:“他既不肯說,那就割了他的舌頭,讓他以后也不要再說了。”
那人聽了嚇得伏在地上,掙扎片刻,還是吐口了:“我說我說,小人是受命于金松原大人。”金松原是金陵的府尹。
“小小金陵府尹怎能只手遮天,夜市明面上是三不管,你就真當天子腳下能由著你們胡鬧?我看不給你點苦頭吃,你是不會好好說話了。”紀泓燁神色平靜的說完,直接吩咐獄卒:“他的舌頭姑且留一會兒,先上烙刑。”
孫文杰雖然不負責審訊犯人,但是對詢問的手段卻是一清二楚。如今聽說要用烙刑,那玩意兒甚是惡心,皮肉焦灼的味道聞了就想嘔吐,頓時連茶水也喝不下去了。
這時他也明白,紀泓燁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這樁看似普通的毒胭脂案后面,一定有重大牽扯,搞不好就是他們上面某位動不了的大人物。紀三拉上他,這不是要害死他嗎?
“刑部都沒問出什么的犯人,你確定還要問嗎?”孫文杰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對紀泓燁說。
紀泓燁沒回答,也用不著回答了,因為上了烙刑的犯人,凄厲的叫喊聲,已經淹沒了一切聲音。那人身上還冒著白煙,抖著身子,斷斷續續地說:“大人,我說,我說。”
他會吐口,似乎在紀泓燁意料之中,他對主簿道:“他說的每句話,每個字,你都要記好了,這可都是呈堂證供,將來要三司會審的。”
主簿心里正慌著,倒不是別的,而是在他印象里,這位紀少卿應該是大理寺所有官員中性子最好的一個。他是兩榜進士,更是圣上欽點的探花郎,書讀得多了,人自然是文雅的。
與他同在大理寺共事,素來覺得他是最好相處的。就是這樣一個人,怎么能對刑具了如指掌?還有那些逼供的話,看似簡潔,卻處處透著殺機。
主簿官職不高,年紀卻是不小了。下來聽審的官員,就連一品二品的都有。迄今為止,他卻沒見過任何一個人,有紀少卿這幅氣場。
了不得,確實了不得。主簿哪里還敢不認真?
“小人只是負責和金松原大人接頭,不過小人也知道,金大人還是要聽劉秉荃大人的。”
劉秉荃,孫文杰身子一僵,這不是剛剛歸老的刑部尚書嗎?難怪刑部什么都問不出來,只說是一樁普通的商案,能問出來才有鬼了。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你說的劉秉荃,可是前刑部尚書劉大人?”
“正是。”
孫文杰厲聲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沒有確鑿的證據,你就是污蔑朝廷二品大員,罪責要加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