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皇帝查抄吉家的事情,朝中大臣都是不置一詞的。誰都看得出皇帝是在拿吉家開刀,可卻沒人敢過問。
長信侯雖然是皇帝的外公,可畢竟背叛過皇帝,說不得還有弒君的罪名傍身。為這樣的人求情,成也無功,敗則同罪。
若在平時,沈韻真或許還會替長信侯說幾句話,可她這一陣子沒有心思去考慮別人,所以聽到也只當是不知道。
劉二月也叫青羅沒事不要把小吉子帶到沈韻真面前,以免讓她為長信侯一家的事情煩心。
徐玉靜的身體漸漸康復,已然能起身走動。她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宸妃救回來的,為此還引出了宸妃小產一事。她知道自己的處境極為堪憂,若再不殷勤討好,恐怕連齊宮她也待不下去了。
所以每日清晨一醒來,她便跟著青羅一起去小茶房準備茶點,擦桌子掃地這些活兒也都一一撿了起來。她剛來的時候,還能聽到小宮女在背后議論她,可后來她待人和善,做事又勤快,很快就跟這幫宮女打成了一片。
這一日,她照常在院中做著每日的灑掃,忽然見沈韻真走出了房間。徐玉靜一抬眼,目光便觸電似的同沈韻真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她猛地低下頭去,裝作鎮靜繼續掃地。
片刻,她便看到一雙腳擋住了掃帚移動的空間,她抬起頭,見青羅正站在她的身前。
“宸妃娘娘叫你過去呢。”青羅說道。
徐玉靜應了一聲,將掃帚靠在墻根兒處,拍拍身上的灰塵,疾步向沈韻真走過來。她施了禮,垂手而立:“奴婢還未來得及謝過宸妃娘娘的救命之恩呢。”她說著,伏身又跪了下去。
沈韻真微微一抬手,示意青羅把她扶起來。
“身體好些了嗎?”沈韻真溫然望著她。
徐玉靜愣了一下,呆呆的望著沈韻真,忽的有些受寵若驚之感。她的嘴唇微微蠕動,半晌,只是舔了舔沒有說話。
青羅在一旁輕聲提醒道:“別冷著,娘娘問你話呢。”
徐玉靜忽的回過神來,胡亂點點頭:“謝宸妃娘娘關懷,玉靜好多了,多謝娘娘救命之恩。”
沈韻真點一點頭,伸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她凝著徐玉靜那張懵懂的臉孔,心里忽的有些滄桑。
“是誰強迫你吞金的?”她問。
徐玉靜只覺得心口咯噔一下,好像五臟六腑剎那間錯了位。她惶然站起身:“娘娘,沒有人強迫,是玉靜做了錯事羞愧難當,所以才……”
沈韻真默然垂下眼瞼,仍舊拉著徐玉靜坐下。徐玉靜心口慌慌的,好像被人窺探了心底的秘密。
其實她早就知道沈韻真會問她這個問題,她也獨自思量了好幾天,她到底要不要把徐夫人做的那些事情告訴宸妃。或許宸妃知道真相以后會追究徐夫人虐殺庶女的罪名,這樣一來,徐夫人難辭其咎。可然后呢?
讓徐夫人受罰對她來說固然很解氣,可解氣之后呢,便會牽連整個徐家。
她曾經聽父親說過,現在是徐家前景最為光明的時候,他光宗耀祖的宏愿全都寄托在皇帝身上。如果徐家在這個時候爆出虐殺庶女的丑聞,難免會與人話柄,繼而牽連徐永昌。
她還是不想牽連父親的,就在沈韻真問她問題的那一瞬間,她的內心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徐玉靜低著頭,甚至不敢直視沈韻真的眼睛。徐夫人常說,宸妃沈氏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她能從你的眼睛看透你的內心。
沈韻真溫然笑了:“其實,這件事不需要你說,本宮也是知道內情的。”
徐玉靜微微一顫,沒有做聲。
“但是玉靜,你應該明白,徐家這會兒禁不起這樣的惡名。”沈韻真的手溫然撫上她的手背:“徐家需要安穩,如此,才能做朝廷的中流砥柱,你的父親,才能成為皇上倚重的心腹愛將,你明白嗎?”
徐玉靜愣了一下,詫異的望著沈韻真:“娘娘,您為什么要同玉靜說這些。”
沈韻真莞爾笑了:“徐夫人是你的母親,也是徐家的主母。事情往往是這樣,身居高位的人,即便犯了錯,也不能大張旗鼓的查辦,否則就會波及無辜,引出不該引的事情。”
徐玉靜心頭有些發酸,或許沈韻真的話對她來說有些殘酷,可終究不算殘忍。她凝著沈韻真,呆呆的問道:“娘娘,您是在同情玉靜嗎?”
沈韻真一怔,吃吃笑起來:“為什么這樣問?”
“您是同情玉靜的處境,才愿意耐心的給玉靜講道理。”她低下頭:“母親是不會給玉靜講道理的,她只會……”
徐玉靜的喉嚨有些哽咽,話說不下去。可看她這副委屈的模樣,沈韻真也大體猜得到她要說些什么。
訴苦,當年沈家滅門的時候,她又何嘗不是今日的玉靜呢?
只是玉靜比自己更加可憐。
沈韻真是自小生活在官場宮闈的環境之中的,她雖然是閨閣小姐,但對那些復雜的爭斗也并非一無所知。更何況,她還有一個癡心一片的愛人,他是大齊的主宰,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沒人敢違逆他的意思辦事。
不管她是對是錯,南景霈都會從中幫她斡旋。他一向事無巨細的呵護她,所以她從頭至尾都是極安全的。
可玉靜不同,她是只可憐的小野兔,莫名其妙被捉進了狐貍的籠子里。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替她考慮,沒有人教她官場上的是與非,沒有人告訴她宅院以內的人心險惡。甚至,在這世上除了徐永昌,或許都沒有一個人真心的愛過她。而那個愛她的人,卻離她山高水遠。
沈韻真也有些心酸,但很快恢復平靜。她只在玉靜肩頭輕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慰,隨即站起身:“你好好在這里呆幾天,等風聲過了,本宮會找理由讓你回家去。到時候,本宮親自替你擇一個門第合適的夫婿,徐夫人不敢說什么。”
“娘娘,”玉靜帶了些哭腔:“玉靜何德何能,讓娘娘這般憐憫。”
“這不值什么。”沈韻真凝著她:“去吧,做你的事去。”
沈韻真有些疲累,喝了一碗加了蜜餞碎的乳酪,有些慵懶的倚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她擁著一張狐貍皮毛毯,被爐火微微熏蒸得有些困倦。
她正半夢半醒,聽見房中有腳步聲。她睜開眼,見是南景霈走進來。
她正要起身行禮,南景霈卻疾步走來按住她。
他一進來,殿內的宮女們便都識相的退了出去。他雙手撐在榻上,將她圈在手臂間的小小一隅。他的身上透著陣陣涼氣,臉頰也微微泛紅。
沈韻真伸手拂去他發間的雪花,道:“皇上怎么有空來了?”
他笑道:“你如今對朕越發冷漠了,竟一點兒都不巴望朕。”
沈韻真也笑了:“要怎么巴望才能讓皇上滿意。”
他見她笑了,忽的有些失神,目光迷離的打望著她。良久,她的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她的額頭微微倚在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
“皇上在想什么呢?”她柔聲問他。
南景霈一手撐在榻上,一手摟住她的腰,溫然搖搖頭:“你怎么大白天睡覺?”
“困了,”她說著,掩口打了個呵欠:“殿內太熱,讓人總是睡不醒。”
他笑了:“既然這樣,不如隨朕出去,朕又好東西給你。”
沈韻真眨眨眼睛:“什么東西?”
“你隨朕去看不就知道了?”他說著,一把見她抱起來。
她有些羞赧,附耳道:“快放我下來,小宮女們看著呢。”
他吃吃笑了,他們現在的樣子,皇帝不像皇帝,宸妃不像宸妃,反倒像那新婚燕爾的小情人。
他將她放下來,與她披上貂絨斗篷,牽著她的手往殿外走。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忽而覺得一陣清香撲鼻,那股清甜沁人心脾,直甜到骨子里去了。
她正要睜開眼睛,卻被他故意遮住了。
“干什么?”她問。
“隨朕來,”他慢慢牽著她走下臺階,又走了五十幾步,方才停下來。他撤回手,對她笑道:“好了,你看看!”
眼前的景象幾將她驚呆了,蘭臺宮的宮墻附近擺著一盆一盆的觀景梅花,每個花盆都有桌案大小,內中栽種著各種珍奇品種的梅花。
雪白的,嫩粉的,深粉的,大紅的,還有些粉得偏紫。那枝干虬曲,仿佛是從水墨畫中搬出來的一樣。
“好香啊!”她深深的吸入幾口氣,冬日的空氣冰涼如雪,佐以梅花的清甜芳香,唯有酷暑時的碎冰乳酪佐鮮果可以媲美了。
他望著她,笑意漸漸在唇角蔓延開來,她仿佛很久沒有這樣開懷的笑過一場了。
“還有那邊,那邊才是最關鍵的。”他說著,扯住她的手,向另一邊指去。
沈韻真忽的怔住了,詫異的走過去,走到切近,方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也是梅花,枝干卻是精細的,筷子粗細,最粗的部分也就是男子手臂同圍。
花枝似火,又仿佛巖石上秀美的紋理,全然向一側偏,好像被風吹得瑟瑟抖動的火苗。花朵半開未開,紅艷艷的一片,似熟透的紅山果。
他走到她身邊,伏身悄聲問她:“喜歡嗎?這個品種極難培育的,叫做西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