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小丫鬟說著,拍拍衣裙跑進房間。
房間里安靜了許久,徐夫人接了旨,跪在青磚地上。她的心一陣狂跳,許久,她聽到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徐玉靜已然不似剛才的蓬頭亂發,只是臉色蒼白如紙。
“去吧,隨公公進宮去,”徐夫人走上前,替徐玉靜整理衣襟,一面低聲對她道:“剛才的事情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徐玉靜凝了她一陣:“你做夢。”
徐夫人手上驟然一緊,目光狠厲的逼視著她:“如果你想害死你爹的話,你盡管去胡說八道。”
徐玉靜沒再多說什么,只是默默跟著太監上了馬車。
小丫鬟撫著額頭,有些張皇的望著徐夫人:“夫人,她若是把剛才的事情說出去,咱們就全完了。”
徐夫人長長吁了一口氣,沒有說什么,只大步流星的走開。
徐玉靜坐在顛顛晃晃的馬車里,看著微微輕揚的簾幕,她知道,在這重簾幕后面,是那熟悉而自由的街道。
太監并沒有上車,而是跟隨著馬車走在青石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語,甚至目不斜視。
徐玉靜悄然凝著他,簾幕從指間輕輕滑落。
她翻來覆去的想著徐夫人的那句話,如果你想害死你爹,就盡管胡說八道。
她倚在車壁上,兩行眼淚正悄然無聲的流下來。
她勉力回憶著和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她陪著他在他的軍營里,他嚴厲,他英勇,甚至有一些不解風情。
他生氣的時候會憤怒的大叫:“你是個野丫頭,你這個沒規沒矩的野丫頭!”高興的時候就親切的拍拍她的肩膀,管她叫乖孩子。
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的真心呢?在她童年的千百個日日夜夜里,作為丈夫和父親的他,到底有沒有一時半刻思念過她們母女?
她的眼淚漸漸打濕了前襟,她感覺腹部一陣絞痛,疼的冷汗涔涔,倒還不是不能忍受。
她就快死了吧?她呆呆的坐在車子里冥想,聽說吞金自盡是一種富貴的死法兒,沒想到她這個窮鄉僻壤長大的野丫頭竟然會選擇這樣的方式死去。
不,這不是她的選擇!她是被迫的!徐夫人的面孔再次浮現在玉靜的眼前,她的那句話還不住的在耳畔回蕩。
或許,徐家的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間,只要她把徐夫人虐殺庶女的事情告訴皇帝,徐家就會一敗涂地!
聽那個太監說,她現在已經是家人子了。對于這個陌生的名稱,她沒有絲毫認知,或許是妃嬪的一種稱呼吧?
她的思緒又回到那個星空耀目的靜夜,她和他坐在馬車上看星星,他給她講了一個優美而漫長的故事,那是他的過去。
彼時的她并不知道他就是皇帝,所以肯傾心將自己的滿腔愁苦一股腦的說給他聽。
其實,她并沒有告訴他,她之所以不愿意嫁給皇帝,是因為她的心里早已住進了一個英雄,那個人的名字,叫裘鑾。
車馬碌碌行駛在寬敞的青石路上,這條路每日都有專人灑掃,因而地面平坦沒有異物。只是車子行駛在上面,還會有輕輕微微的顫動,她肚子疼的厲害,好像有人正用一把小刀撩撥著他的五臟六腑。
玉靜漸漸縮緊身子,蹲坐在座椅上,她的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身上也在發熱,幾乎要將整件夾襖沁濕。雖然她竭力克制,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但輕微的沉吟還是驚動了車外的太監。
“二小姐,您沒事吧?”他問。
徐玉靜痛得說不出話,依舊沉沉的低吟。太監發覺不對,大膽掀開轎簾,才看見徐玉靜那張滿是汗水又慘白如紙的臉。
“不好!”太監驚叫一聲,吩咐車夫:“快,快點兒回宮!”
一陣顛簸,徐玉靜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她只是隱約記得自己被人抬到宮中,那色彩斑斕,繪畫精美的回廊正急速向遠方逝去,看不清完整的圖繪,只有一片片,一塊塊斑斕閃爍的顏色在眼前急速劃過。
他會來嗎?
她的大英雄,她的裘鑾……
徐玉靜被迅速抬到蘭臺宮中,劉二月嚇了一跳,忙辟出一間偏殿給她,又吩咐人去叫太醫。太醫到來還要有一會兒,聽見劉二月稟報,沈韻真也忙趕到偏殿。
徐玉靜痛苦的縮成一團,似一朵不肯綻放的花苞。她的五官因痛苦而變得扭曲,眼睛也擠成一條縫隙。
劉二月凝著徐玉靜這副模樣,不禁打了個寒顫。
“稟報皇上了嗎?”沈韻真看了她一眼。
身旁的太監點一點頭:“二小姐是在進宮的路上發病的,車轎才一進宮,奴才就派人去稟報皇上了,想必這會兒已經知道了。”
沈韻真點一點頭,伏身替她把脈。徐玉靜的手掌緊緊攥成拳,恨不得將自己的骨頭捏碎。
劉二月看看徐玉靜,又看看沈韻真:“二小姐不會是中毒了吧?”她說著,又問太監:“通知過徐府了嗎?”
太監沒說話,只是用一種沉郁的眼神望著劉二月。
劉二月心里一搐,到底還是晚了。皇上雖然有心救她一命,奈何徐家夫人的動作太快。
沈韻真把了脈,才對劉二月道:“不是中毒,是吞金。”
“什么?”劉二月驚愕的望向痛苦的徐玉靜。
她心里不禁刮過一陣颶風,徐夫人的做法叫她頗為驚訝。徐玉靜的做法讓徐家丟了顏面,徐夫人大可以選擇一種更加人道的方式處置她,或者是送去出嫁,或者是嫁給下人,就算要殺,也不該選擇這種方式。
這簡直是一種折磨,不,是虐殺!
劉二月凝著沈韻真,她也聽人說過,吞金自殺是無藥可救。但不知沈家國醫圣手,是否有回天之力。
“主子,人還能救活嗎?”她問。
沈韻真凝眉不語,許久,她才道:“只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她立刻吩咐劉二月去弄來大量雞蛋清和牛乳,不由分說給玉靜灌下去。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她吞的那塊金子不大,但看她這副痛苦的神情,恐怕……
劉二月抱著徐玉靜的肩膀,青羅端著碗往她的嘴巴里灌雞蛋清。空氣中彌漫著雞蛋清那種怪異的腥氣,沈韻真聞得有些反胃,便掩口干嘔起來。
她忽的被一雙溫暖的手扶在,南景霈已伏在她耳畔輕柔的望著她:“沒事吧?”
她搖搖頭:“我沒事。”
南景霈的目光落在徐玉靜的身上,他的眉心漸漸蹙起,長長的嘆了一聲。
“可憐人。”他低聲說道。
太醫院中留守的幾個太醫已然趕到,但聽說是吞金自盡,一時都慌了手腳。又聽說里面是宸妃在處理,他們幾個便縮起手來,好奇這沈家是否又起死回生的醫道。
徐玉靜已經痛苦的喝不下東西,因而劉二月和青羅只能選擇極其暴力的方式強迫她。她被硬生生灌了幾大碗雞蛋清,又是幾大碗生牛乳。雞蛋清的味道本來就腥,再混合了牛乳的膻氣簡直是令人作嘔。
徐玉靜俯下身,痛苦的干嘔起來。
南景霈怕她害喜,便輕輕拍拍沈韻真的肩膀道:“還是出去吧?”
沈韻真搖一搖頭,強忍著惡心,脫開南景霈的手。
“青羅,不要停,繼續喂她。”
青羅應了一聲,又大碗大碗的灌她喝雞蛋清。她就這般喝了吐,吐了喝,折騰了一個時辰后,她忽的哇的一聲嘔出一股腐臭的臟東西。隨即,銅盆里傳來當啷一聲。
“吐出來了!”劉二月驚叫道。
房里這樣一聲驚呼,把門外的太醫也嚇了一跳,什么?吞金自殺的人原來也能救活嗎?!
但沈韻真還沒來得及高興,徐玉靜很快就大口大口的嘔出血來。青羅手上一顫,惶惑的望向沈韻真:“主子,這可怎么辦吶?”
沈韻真的心又跟著揪起來,她俯下身,按上徐玉靜的胃部。
“啊!”徐玉靜身子劇烈的一抽,叫出了聲音。
沈韻真望向盆子里那個小小的金塊,上面不甚平滑,或許是棱角處劃破了徐玉靜的胃。她的額間也冒出冷汗,一面對青羅伸出手:“去拿銀針來。”
青羅應了一聲,取來針包,捻起一根銀針在火上微微一燎,遞給沈韻真。
“把她放平,按住她不許亂動。”她一聲吩咐,青羅和劉二月便手腳麻利的替徐玉靜褪去外衣,又將她按在榻上,
沈韻真靜靜心神,穩穩將銀針刺下。
徐玉靜口中還汩汩的冒著血,但隨著沈韻真將幾根銀針刺在她的腹部,她吐血少了些。劉二月凝眉道:“主子,有效果。”
沈韻真點一點頭,又繼續替她施針。良久,總算止住了血,她方才站起來,一面吩咐小宮女替徐玉靜弄些養胃的米糊。
沈韻真站起身,這才發覺自己也跟著出了一身冷汗,南景霈見她沒什么精神,便上前扶住她:“你沒事吧?”
沈韻真粲然一笑:“我沒事。”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凝眉道:“你要好好休息一會兒,這里有太醫照顧就成了。”
他說著,扶著她要往外走,沈韻真隨著他,只覺得腳步越發無力,一時間眼前有些光影斑駁之感,她想叫他,可卻說不出話。
她只覺得自己漸漸從他懷中滑下去,緩緩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