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走到御書房門口,但卻沒有走進去。隔著門,她能清晰的聽到里面有人說話。
一個聲音蒼老而哽咽,一個聲音輕銳而憤慨。
那個蒼老的聲音顯然是長信侯,沈韻真看了東來一眼,東來也是詫異的,他沒想到自己才剛出去半個時辰,皇帝就叫長信侯前來問話。
這是皇帝和臣子之間的對話,按說她是不該偷聽的,所以沈韻真并不想壞了朝廷的規矩,便徑自退到臺階下等候。
東來也跟著退下來,悄聲問沈韻真:“主子,您要不要先去偏殿等候?”
院子里天寒地凍,這樣等下去還不知要在外面站多久。
殿內的談話始終沒有結束,皇帝的聲音高亢,時而傳出一聲響亮的呵斥。看來他們還要說是許久了。
沈韻真便對東來點一點頭:“走吧。”
偏殿內也燃著爐火,地龍扣著細密的鐵網,防止火星飛濺出來燒到衣服。
沈韻真解下狐皮斗篷,坐在一邊烤火。茶房的小宮女便送了一碟點心和一碗祁紅。她才剛吃過茶點,這些便放在邊上沒有動。
東來不能在這兒一直陪著她,便沖她施了一禮,退出偏殿。
沈韻真坐在一張搖椅上,這椅面兒上鋪著一層黑色貂皮,她在上面做了一會兒,覺得房內有些透風,便又將自己的斗篷蓋在身上。
正殿那邊皇帝高亢的聲音還在耳畔悠悠回蕩,她被熱氣一蒸有些瞌睡,便倚在搖椅上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覺得有人拍她的肩膀。沈韻真睜開眼睛,南景霈已經扯過一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他的眼下有些鴉青,眉心微微顰蹙,像是有些疲憊。
“等了很久了吧?”他問。
沈韻真撐著身子坐起來,南景霈卻不許她起身施禮。沈韻真便搖一搖頭:“沒有很久。”
南景霈輕柔的摩挲著她的鬢發,問道:“聽東來說你找朕有急事,是什么事呢?”
她向門口的方向張望,又看看南景霈:“長信侯他?”
南景霈微微一垂眼瞼,道:“朕叫他回去了。”
“回去?”
沈韻真詫異的望著他,她心里忽的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感受,長信侯回去了,他又能回到哪兒去?是那座寬敞宏大的長信侯府?還是他發跡之初的那座小小的州府?
“他回童安洲了。”他一字一句的說:“朕已經下旨,要他三日后啟程。”
這么急?沈韻真眉心微微一簇,看起來皇帝是真的放棄了他的這位外公。
沈韻真撫上他的手:“那小吉子呢?”
南景霈怔了一下,又道:“你說呢?”
沈韻真目光一爍,一時也猜不透他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晌,南景霈又笑了笑:“你若喜歡那孩子,就留他在宮里,反正他是你給元兒挑選的伴讀。”
他說著,又撫上沈韻真的臉頰:“你最近有些憔悴啊?”
她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那杯中茶水已經放涼,涼茶澀口,但卻很是提神。沈韻真稍稍從困倦中清醒過來,坐正身體,含笑看他。
“才剛我與蘇姐姐談起了玉靜小姐。”她說。
南景霈的目光微微閃避,淡淡的看她:“是嗎?你們談了些什么?”
“蘇姐姐對我說,可以促成玉靜小姐和呂國使臣的婚事。”
“哦,是嗎?”南景霈依舊淡淡的,面上帶著不置可否的神情。
他這副神情怪怪的,讓沈韻真有些琢磨不透。
“皇上不大贊同?”沈韻真試探著問他。
“哦,是不大贊成。”他揉揉眉心站了起來。
沈韻真亦有些詫異:“難道皇上還是想要玉靜小姐進宮嗎?”
他忽的扭轉過來,凝著她嗤嗤笑出聲。他伏身挑起她的下顎:“你在說什么胡話?”
她抿著嘴,錯愕的望著他。南景霈卻又不正經的吻在她的額間:“你吃醋了?”
“誒呀,臣妾是在說正經事,”沈韻真嬌俏的推開他:“皇上對這位二小姐究竟是什么態度呢?若皇上實在喜歡她,臣妾可以想辦法把這件事壓下去,若皇上不喜歡她,干脆照蘇姐姐說的,促成使臣和二小姐的婚事,豈不皆大歡喜?”
她不答反問:“朕喜歡誰你不知道嗎?”
他凝著她的眸子,看的沈韻真臉色有些微醺。他并不喜歡這位徐家二小姐,只是覺得她有些可憐。
南景霈抿抿嘴唇,背過手在殿內踱步:“這個楚屏,是呂國大族楚氏的后代,自幼承襲了他父親的爵位,可以說是從小顯赫到大的。可這位二小姐,只是一個自幼在鄉下長大的農家丫頭,她如何能嫁入這樣的豪門望族呢?”
沈韻真微微垂下眼瞼,是啊,人這一生可以改變許多事,唯有一件事情無法改變,那就是他的出身。
“若這個楚屏真對二小姐心存愛慕,朕倒是可以破格賞賜郡主的封號給她,可你知道嗎?這個楚屏曾有一個讓他癡心一片的戀人,那就是他們呂國的嘉惠長公主。”
沈韻真一驚,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錯愕的望著南景霈。
呂國的嘉惠公主竟是呂國使臣傾心相待的戀人,那他又是以什么樣的心情來促成大齊和呂國和親的呢?沈韻真重重呼出一口氣,這才發覺這件事情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復雜。
或許,愛到骨子里的人總會有那么一點兒卑微。于是,他明明知道她要嫁給別人,卻還義無反顧的送她來和親。也正是因為卑微,他才會違背自己對愛情的忠貞,而玷污玉靜。
“這個楚屏也是沒用,明明是陪同嘉惠公主一起來的,半途被人掉了包都沒有察覺。”南景霈恨恨的瞇起雙目,他對南影霖幾乎恨到了骨子里,若是逮到他,他不介意用大齊最殘酷的刑罰來處置自己的這位胞弟。
“這么說,嘉惠公主可能還在南影霖的手里?”她問。
南景霈沉思半晌,沒有回答。
“楚屏見過南影霖嗎?”她又問。
南景霈點一點頭:“他們只有一面之緣,南影霖逃竄到呂國以后,曾經游說呂國,想借呂國之力攻伐大齊,繼而與呂國皇帝平分大齊的江山。”
沈韻真的目光淡然一瞥,只道:“這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的確是異想天開,可呂國的小皇帝也不是傻瓜,所以,他寧肯促成和親,也不敢支持南影霖。”南景霈背著手,傲然抬抬下頜。
和親的事情最終是一鬧劇的方式收場了,但不管怎么說,這一次,錯不在大齊而在呂國,所以他們亦要為此付出代價。
“依臣妾來看,皇上倒是可以在國書里加上一條,若呂國想促成和談,就必須親自派人將南影霖遣送回大齊。”沈韻真說道。
南景霈暢然一笑:“這件事你倒是跟朕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最終也沒有答應楚屏和徐玉靜的婚事,并且下旨遣送呂國使臣回國。楚屏想把那位假公主也一起帶回呂國,可南景霈并沒有同意。
自從徐玉靜隨著徐家夫人回了府,徐夫人就再也不許她出門也不許任何人來見她,每日都把她鎖在房間里,除了每日兩餐飯以外,連伺候的丫鬟也見不到。
徐夫人先前是小看了呂國公主的事,后來又聽說皇帝把呂國使臣趕回了呂國,她這才知道事情復雜。一連幾次叱問徐玉靜,想要她說出更多與呂國使臣的細情來。
可徐玉靜也知道自己犯的是失貞之罪,一旦說出事情,她就必死無疑。所以她寧肯挨餓,寧肯罰抄女則女戒也不肯坦白。徐夫人氣急,一連餓了她三日,直把她餓的暈倒在房中,醒來詢問,她還是什么也不肯說。
徐夫人便托人去問蘇德妃,蘇氏跟徐玉靜沒什么交情,便也沒有對徐夫人隱瞞。徐夫人聽完臉色慘白如紙,雖然蘇德妃說的含蓄,但徐夫人還是覺得五雷轟頂。
她幾乎是跌跌沖沖的回到府邸房中的,接過老嬤嬤端來的茶盞喝茶,杯蓋撥過杯口時叮鈴作,她才發覺自己的雙手一直在顫抖。徐夫人竭力克制著自己激動的心緒,可也無濟于事。
這件事太大了,大到她無法接受,無法背負。徐永昌將二小姐教給她照顧,便是要她悉心教導,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豈非是她教導無妨嗎?府中那些表面臣服私下反對她的姨太太們,又會借機生出什么事端呢?
徐夫人覺得腦袋已經亂成了一鍋漿糊,一時間理不清頭緒。徐玉靜已經被兩個嬤嬤帶到房中,徐夫人瞪視著她,只感覺臉頰發燒。
“徐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她開言大罵。
徐玉靜淡淡的望著她,仿佛已經猜到回是這樣的結果,只是衣服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來回應她。徐夫人見她不肯求饒,于是越發生氣。
恰時府上驗身的老嬤嬤已經被侍女引進房中,屈膝要跪,徐夫人頭痛的抬抬手:“別跪了,你看看二小姐。”
“啊?”老嬤嬤嚇了一跳,她從前只負責姨太太入府時的驗身,或者于是什么不檢點的丫頭時才會叫她。讓她給小姐驗身是什么情況?
“別傻站著!”徐夫人感覺自己的頭痛的幾乎裂開:“看看二小姐,究竟還是不是處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