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影霖怒極反笑,一雙狹長的雙目定定的凝著她,那目光仿佛要從她的身體里穿透過去。
“你的皇上?”他輕蔑的嗤了一聲,又把聲調抬高了幾度:“你的皇上怕是早就化成灰燼了。”
她的心早已痛得麻木,任他說再多刺激她的話,亦不會有什么過激的反應。沈韻真淡淡抬頭瞥了他一眼:“你也會化成灰燼的,而且不會太遲。”
“哦?”
他挑眉一笑,身子也跟著顫了一顫,他攤開兩只手,慢悠悠的在巷道中踱步。刺目的陽光落在他身上,襯得他半身都顯得虛無。
他似個幽靈一樣游蕩,許久,他才說:“憑什么?你憑什么這樣判斷?”
他轉身注視著她:“就憑那個徐永昌嗎?”
在他看來,江山初定,雖然輿論嘩然,而且民間興起了幾波兒反對他的農民起義,可那不過是肌膚之癢,根本奈何不到他。
九五之尊的大位他已然坐定,他是名副其實的皇帝了。而且南景霈打下的好基礎,軍權,政權,一力都應歸屬于皇帝。雖然有些臣子搖擺不定,可他有信心,早晚會把他們這群人收入囊中,若不然,除掉他們也是可行之策。
沈韻真寂然望著他,沒有說話。
南影霖又笑道:“就算他帶走了蘇家軍又如何,十萬騎兵而已,這大齊的江山都是朕的,朕若想征兵,剎那間就能聚起百萬之眾,滅掉一個小小的徐永昌如探囊取物。”
她不以為然,冷冷的嗤笑一聲。她知道他又在做白日夢了,這想法就像當初他炮轟啟祥門一樣不切實際。
百萬士兵倒是不難找,可又從什么地方調來錢糧呢?龐大的軍餉又要用朝廷的哪一筆進項來填補呢?農民都去當兵打仗,一整年的田畝荒蕪,來年朝廷又要吃什么呢?
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沒有想過,他只知道一味蠻干!
沈韻真傲然抬抬下顎:“那你怎么不出兵滅掉他?”
南影霖的臉色倏忽一僵,他的底氣驟然折了一半,尷尬了撫了撫腰帶,道:“肌膚之疾,朕還不至于容不下他。”
呵呵,沈韻真淡然轉過身:“該不會是長信侯扣下了你調兵的虎符吧?”
她走出幾步,忽的被他一扯,她身子踉蹌了幾步,含恨望著他,他眼里也充斥著濃濃的恨意。
“沈韻真,”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是故意要讓朕難堪的嗎?”
她宛然一笑,沒有說話。這簡簡單單的一笑,卻意外刺痛了他的心,似一柄利箭,倏忽擊中了他做為男人的尊嚴。
“好,我就要你看一看,徐永昌那十萬草寇究竟抗得了幾天打。”他憤憤然,一甩袍袖大踏步的走開了。
沈韻真望著他的背影,轉頭回到圣安宮。
蘇德妃已經被知夏青羅她們匆匆抬回內殿休息,她雙目輕合,牙關緊閉,臉色慘白的像一張宣紙。她額間已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似黏米的汁液,觸手有些發粘。
知夏已經解開了她的衣裳,期望幫她透透氣,眾人也不敢圍著她,只叫青羅從旁替她扇風。見沈韻真進來,知夏忙迎上前:“太妃,我家主子昏厥好一會兒了,這可怎么辦吶?”
沈韻真定定神,問道:“請太醫了沒有?”
知夏緩緩埋下頭去:“徐貴人是咱家表小姐,太醫院們都怕得罪了皇上,誰也不肯過來。”
她凝凝眉:“王太醫呢?他也不肯來?”
知夏搖一搖頭:“一整天都沒有見到王太醫了,冬香知夏也不見了。”
她無奈,看來南影霖是決心對圣安宮施壓了。
蘇德妃只是因傷心過度,一時氣血逆行阻塞了心脈。她叫人取了銀針替她挑驚。又叫知夏個青羅兩個仿著她的樣子,一同揉搓四肢經脈。
直忙了大半個時辰,蘇德妃才怏怏醒來,目光無力的望向青羅和知夏,又看了看沈韻真。她張張嘴,可聲音低沉的幾乎聽不清楚。
沈韻真俯下身去:“姐姐,你說什么?”
她輕輕吐出兩個字:“玉音。”
沈韻真遲疑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她怔怔的望著她,許久,蘇德妃緩緩垂下眼瞼,有兩滴很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倏忽藏進了鬢角。
“姐姐……你千萬要保重。”她緊緊握著蘇德妃的手。
“玉音……”她身子微微發顫,低聲啜泣起來。
知夏是自幼侍候她的,也知道蘇德妃自幼與徐玉音相交甚好,忽的想起她們兒時在蘇家花園里嬉戲打鬧的情形,心下有些發酸。她別過臉,也跟著抽噎起來。
“為什么?”她喃喃:“到底是為了什么?”
沈韻真抿抿嘴唇,道:“是徐永昌將軍,他帶著蘇家軍在北寒宣布起義了。”
蘇德妃驚詫的望向她,滿心里是說不出的錯愕,她又兀自呢喃:“舅舅。”
沈韻真扶著她慢慢坐起來,接過青羅端過的一杯參茶一點兒一點兒的喂她喝。眼淚流的多,便覺得嘴里也澀澀的不是滋味,參茶又苦,她只喝了兩口便推開了。
蘇德妃不再多說一言,只是靠在床位上輕輕的哭。
沈韻真將她抱住:“姐姐你放心,玉音妹妹的仇,我會替你報。”
“你替我報?”她忽的警覺起來,反手抓住了沈韻真的手臂,順勢撫上她的肩膀。蘇德妃哭的臉頰微紅,仍止不住的抽噎:“你想做什么?你也要效仿玉音去做傻事嗎?你還有承元,你想讓他剛剛沒了父皇,隨即又沒了母妃嗎?”
沈韻真略一愣,溫然撫去她臉頰的淚珠:“姐姐,我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你放心,這件事我自有分寸。”
蘇德妃也不知她說的分寸究竟是什么,只是滿臉詫異的對著她哭。
忽而聽見鐘樓那邊銅鐘乍起,錚錚聲震動了每一個人的耳膜。仿佛是陣陣催命的鑼鼓點,殿內每一個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是怎么回事?又出了什么事?”蘇德妃忽的驚惶起來:“為什么突然叫上朝?”
沈韻真微微凝眉:“姐姐,是報仇的機會來了。”
大齊的京官已經有幾年沒有遇到過這樣催命的事情,午后剛過,恰是閉目憨甜午睡的時候,但聽鐘聲催的又極,路遠的人連朝服都來不及穿,一邊敞著懷一邊往院外趕:“快,快套馬車去!”
通往啟祥門的直道上隨處可見信步疾走的轎夫和骨碌碌的車駕。
“快,再快些!”
長信侯從轎攆中探出頭來,他知道這鐘聲一響,必有大事要發生,他一時有猜不出是什么,心里便越發焦慮。
待文武群臣匆匆趕到啟祥門,就看見宮門大大敞開,文遠正垂手立在陰涼的門洞中,靜靜注視著汗流浹背的朝臣們。
“文內侍,皇上突然召集臣等,究竟有何貴干?”長信侯的額間亦有汗水,穿過密集的人群出現在文遠面前。
文遠靜靜凝了他許久,道:“這個,長信侯一會兒就知道了,”他頓了頓,目光又內涵的望著他:“但是微臣知道,不管皇上做什么決定,長信侯都會支持陛下的,對么?”
長信侯心里有些不滿,一個小小的內侍同他說話竟然如此裝腔作勢。可他是南影霖的近身內臣,自然要對他忍讓三分。
他還欲再問,又見一老太監疾步走來,他身子一躬:“大人們請吧。”
南影霖坐在龍椅上,雙手攢在一處,額上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朝臣們斂聲屏氣,魚貫走進勤政殿內:“臣等恭請皇上圣安。”
“平身”南影霖終于坐直身體,他站了起來,背著手踱了幾步,道:“突然把眾位愛卿找來,是為了商量一件大事。”
長信侯驚愕的望向他,眸子里滿是狐疑。
南影霖瞥了一眼,也不理:“徐永昌率部造反,現已將北寒割據。北寒雖是個荒蕪之地,可也屬于我大齊疆土,萬萬不可分割。因而,朕決意出兵十萬,不,二十萬,討伐逆賊。”
一言既出,鴉雀無聲,朝臣們都面面相覷的對望著,也不表態。
便有個膽子大的問道:“皇上,先帝裁撤兵勇,現今朝廷的幾支軍隊都各有所用,上哪兒調撥這二十萬大軍吶?”
南影霖凝眉指了指他:“這是你們的事。”
長信侯見狀便道:“皇上,北寒氣候古怪,不利于我軍作戰,況且現今又是農忙的季節,貿然征兵,恐怕會鬧得民怨沸騰。”
南影霖的眉心越發顰蹙,他厲色凝著長信侯,萬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也來拆他的臺。
他重重咳了一聲:“依長信侯所言,北寒的疆土就不要了?”
長信侯沉默不言,又聽見皇帝身邊的文遠道:“北寒乃是皇上為藩王時的潛邸,如今連潛邸都叫叛軍占了,那我大齊的顏面何存吶?”
南影霖不說話,但面色卻帶著同樣的質問。長信侯抿抿嘴唇,默不作聲的退回到朝臣的隊列里。
南影霖見他不再出言,便道:“長信侯所言也有道理,老百姓是要種莊稼的,不然冬天吃什么?童安洲的耕地為全國最少,朕看就從童安洲征兵。冬天再從各地調撥糧食分給童安洲,這下長信侯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