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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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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婕妤悻悻的望著她,哂笑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娘娘又何必再嘴硬呢?這田氏一族已經是日薄西山,臨近死期,依臣妾看,良妃娘娘的心里應該比誰都慌亂。就是不知道,娘娘是想落井下石,跟田氏劃清界限,還是不忘恩情,結草銜環報答舊主,臣妾拭目以待。”

  她說罷,轉身出了蘭臺宮。

  劉二月對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又伏身對沈韻真道:“程婕妤一向尖酸刻薄,她的話主子不必放在心上。”

  沈韻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件事她怎么能不放在心上?當初田氏本可以把那個孩子打掉,再稱病掩蓋,這件事根本不會被任何人察覺。都是因為她,若不是她當初利用了田昭容,事情根本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對不起田昭容,對不起那個孩子,更對不起南景霈。

  她心口窩的疼,悶痛好像抽絲剝繭,一層層的揭露開來。

  劉二月見她額間有冷汗,忙問道:“主子沒事兒吧?要不要奴婢叫太醫來?”

  她壓住劉二月的手,無力的擺了擺:“干娘,我做錯事了。”

  劉二月愣了一下,緩緩蹲在她身前:“難道,程婕妤說的都是真的?”

  她無力的點點頭:“是我一時糊涂,釀成大錯。”

  劉二月緊緊攥住她的手,安撫道:“主子千萬別多想,程婕妤今天來說這番話,就是想刺激主子。她是眼紅主子腹中懷有小皇子,而她卻不得寵,這才來挑撥離間的。主子若是思慮過甚,對腹中胎兒也不好。”

  話雖如此,可道理卻不是這樣說,程婕妤如何算計是程婕妤的事,沈韻真對田昭容和南景霈的傷害,卻是貨真價實的。

  “干娘,你幫我打聽打聽,看田昭容和孩子如今關在什么地方,再問問皇上打算如何處置田氏一族。”她有些頭暈,無力的推推劉二月:“快去。”

  劉二月應了一聲,隨即又覺得不對。

  “難道主子真要救田氏?”劉二月一把拉住沈韻真的手:“這可不成,主子現在千萬不能去沾染田氏的案子。”

  她心里也明白,田氏犯的是欺君死罪,如果她也被牽涉到案子里,就算南景霈想保她,恐怕也是法難容情。南景霈一直封鎖消息,又不許她多問,不就是想把她牽扯近來。

  他太了解她的性子,她向來是敢作敢當的,若她知道田氏東窗事發,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她忠義難全,只會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她不怕死,可他怕,她是他畢生的摯愛,他不可能眼看著她一步一步陷到絕境中去。

  “主子現在應該做的,是趕緊向皇上坦白求情,皇上看在腹中皇嗣和往日情愛的份兒上,或許能保全主子。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咱們寧可被人說成忘恩負義,也不能去攬這個欺君叛逆的罪名。”

  她凝著劉二月,攬罪名?說得好像她很無辜似的。

  “是我害了田昭容,她本可以平平安安的在宮里度過一生,是我,是我逼著她去爭寵,是我為了報復皇上,才勸田昭容把孩子生下來。”她紅著眼睛,扯住劉二月的衣襟:“干娘,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田昭容,我更對不起皇上。我昏頭了,我……”

  她掙扎著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劉二月忙上前攔住:“你要去哪里?”

  “我去見皇上,所有的罪責我一人承擔,我不能躲在這里讓別人替我受過。”

  “不許去,我不準你去!”劉二月一把抱住她:“你這一去,可是要把天給捅漏了,你是可以一死了之,可腹中的孩子怎么辦,皇上又該怎么辦?他費盡心機去護你周全,難道是為了看到你今天這樣,毅然赴死嗎?”

  孩子……她停住腳步,詫異的望著劉二月。

  周身有一股氣向上翻涌,直欲沖破頭頂。心口一陣陣的悶痛,好像平地里生出一條條荊棘,蔓延周身,將她緊緊纏繞,那股氣竭力向上攀,似騷動了她的喉口。

  她掩口輕輕咳了一聲,卻覺得口腔中一股腥甜。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臥著幾滴鮮紅的血珠。劉二月來不及驚叫,她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滾燙的血液從她五指間的縫隙竄出,她搖晃兩下,輕飄飄的倒在地上……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南景霈一直守在她身旁,許是太累了,他輕輕靠在她身邊閉目養神。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脈搏,雖有些虛弱,但腹中的孩子還在。

  這一細微的動作驚動了他,他倏忽坐直身體,柔聲問道:“你醒了?”

  他的眼中滿是憐惜,那眼神似一汪兒清水,好像要把她亦融化在其中。

  她扯住他的衣袖,他便伏身抱住她:“還難受嗎?”

  她的手漸漸抱進他的背,他順勢攬住她,輕柔的撫摸著她的頭發。

  “我對不住你。”她說。

  一點濕潤從他臉頰劃過,那是她的淚。南景霈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這也怪朕,若是早一點告訴你真相,你便不會這樣做了。”

  他總是習慣把她的錯攬在自己身上,她心里便越發愧悔。哪怕他能義憤填膺的大罵她一頓,她心里也能好過一些,可他對她總是這樣包容。她愈發覺得窩心,緊緊抱著他,眼淚卻止也止不住。

  小時候常聽人說,走錯一步,萬劫不復。如今才知道,愧悔竟然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他呵哄著她,一如小時候那樣。

  她小時候被帶到宮里來玩,每次玩捉迷藏都會輸。信王是捉迷藏的高手,藏身之處總是出乎意料,讓她每次都找不到。有時,她被引入御花園那片怪石嶙峋的假山中不辨方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那時他便是這樣溫柔的替她拭淚,呵哄她。只可惜那個時候,他和她并不算好朋友,亦不會如此依賴他的溫柔。

  她哭的周身發抖,他明顯感覺到她抱住自己的那雙手臂越來越輕飄。他撫上她的臉頰,拭去一把眼淚,柔聲道:“別哭了,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還有許多軍國大事需要他拿主意,他也不能在蘭臺宮逗留太久。陪了她一陣,見她不在落淚,他便匆匆回御書房處理政務去了。

  劉二月沁濕一方帕子,送到她手邊道:“主子擦擦臉吧。”

  她撫上劉二月的手腕,輕聲道:“干娘,你幫我梳洗一下,咱們去天牢。”

  “主子……”劉二月失神望著她。

  她只淡淡的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不會有事。”

  人們總是把天牢形容成人間煉獄,但那不過是想象而已,只有去過的人才知道,人間地獄根本就不足以形容這天牢萬分之一的可怖。

  這里面關押的囚犯,一個個形容枯槁,形同鬼怪,仿佛靈魂已經剝離,余下一具具尸身臥在雜草中。枯黃的干草鋪在地上,有些已經被血沁得烏黑腐臭。幽黃的燈火簌簌發抖,好像墓地里星點鬼火。幽怨的聲,似一曲曲哀歌,直擊人心。

  沈家在抄斬之前,便通通被關押在這里,她簡直不敢想象,他們在臨死之前受到了何等的折磨,又是怎樣的生不如死。

  劉二月打了個寒顫,倚在沈韻真身旁,低聲道:“主子,咱們還是回去吧?”

  她在劉二月手背上拍了兩下:“別怕。”

  獄司提著一串銅鑰匙,每走一步,便是一陣銀鈴碰撞似的聲響。牢獄空曠死寂,這清脆的聲音向四面八方傳去,似光線在銅鏡上折射那樣,撞擊在墻壁上又反彈回來。

  獄司將她們引到最末端的一間牢房:“主子,就是這里。”

  劉二月往獄司手中塞了塊銀子,道:“你先退下,讓主子同她說幾句話。”

  沈韻真撫上粗壯的木圍欄,向里面張望。這狹小的囚牢中,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縮在墻角,她穿著一身死囚的紅色,幽幽的哼著一首兒歌。她懷中嬰兒安靜睡著,不哭不鬧。

  劉二月輕輕喚了她一聲,她便似在草叢中藏身的野兔那般警覺,待她望見木圍欄外的人是沈韻真時,方才連滾帶爬的撲在圍欄上。

  “罪婦叩見良妃娘娘。”

  沈韻真聽見她這般稱呼,不覺心頭一顫,緩緩蹲下來:“對不起,我來遲了。”

  田昭容掩面嗚咽,往事齊齊涌上心頭,如夢似幻,才剛輝煌至極,轉瞬又跌落塵埃。

  她這一哭,驚動了懷中的嬰兒,嬰兒咧開嘴嚎啕起來。沈韻真伸手探了探,嬰兒的額頭竟是滾燙一片。田氏忙斂去愁情,低頭呵哄著懷中的嬰兒。

  “當初你要打掉他,是我勸你生下來。若非如此,你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沈韻真嘆了口氣:“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都是我自作孽,與娘娘無關。”田氏苦笑一陣,這本就是她耐不住深宮寂寞,鑄成大錯。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算罪有應得,怨不得旁人。只可惜,她如今就要死了,再也護不住她拼命生下的孩子,護不住她苦苦思戀的家人了。

  田氏緩緩抬起頭,企望道:“良妃娘娘,我能不能最后求您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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