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韻真凝著他的背影,從前覺得信王是天下最高大挺拔的男子,現在看他的背影,竟然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甚至,他今天穿了太監的服色,僅剩的一絲貴胄之氣,也蕩然無存了。
“誰是明君?你嗎?”她問。
話音里盡是戲謔,但南影霖并不在意,他還是堅定的望著沈韻真。
“是,北寒的百姓擁戴我推翻當今皇帝,天下的百姓需要一個仁德之主,而不是南景霈這樣弒殺的暴君。”南影霖轉過身,張開雙臂道:“只要你肯幫我,幫我除掉南景霈,將來我就繼任皇帝,而你就是朕的皇后,母儀天下。”
“你瘋了。”她脫口而出。
她是那樣輕蔑的望著他,好像在看籠子里耀武揚威的斗雞。
南影霖愣了一下,不禁感到詫異,她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打望自己。他明顯感覺到,沈韻真不是在同他賭氣,她是發自內心的拒絕,是絕不肯幫他的了。
他心里忽的生出恨意,南景霈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在她心里,南景霈是她的滅族仇人,而她的脾氣又是那般倔強。南景霈居然能扭轉她的心思,能讓她對自己這個昔日情郎冷言冷語,還能讓她毅然決然的放棄報仇?!
“你才瘋了,”他不屑的哼了一聲,有些惆悵的問道:“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已經對他動了情,沈韻真,你不會是在宮里待久了,連姓甚名誰都忘記了吧?那個昏君滅了你的九族,你居然在替仇人說話?”
沈韻真望著他,感到越來越陌生。她記憶深處的信王,是個文質彬彬、風流儒雅的佳公子。可他現在的樣子,倒像是一個貪婪陰險,處處算計的小人。這說話的腔調語氣,跟從前大相徑庭。若不是一模一樣的臉,她幾乎要認不出來了。
“是了是了,”他自嘲的冷笑道:“如今你做了他的嬪妃,是萬千榮寵的悅美人。若是將來再給他生下一兒半女,你就一步登天了。什么家族什么仇恨,你才不會在乎呢,你連你爹的死活都不顧,你還會在乎那些人?”
“照信王的意思,我應該幫著你弒君咯?”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南影霖凝著他,閉口不答。
“他是你的親哥哥,你幾次刺殺未遂,他否沒有跟你計較,你還不知悔改嗎?”
“胡說八道!”他忽然漲紅了臉,暴怒的吼了一聲。
南影霖指著她,向她逼近幾步:“他害我害的還不夠嗎?我堂堂信王,是大齊血統最高貴的親王,可他呢,卻把我派到北寒去苦熬。你以為上次炮轟啟祥門,他不深究就是放過我嗎?我被北寒的部落首領逼得無路可退,你知道我是怎么熬過來的嗎?忍辱負重,幾為芻狗!”
她不想跟他繼續糾纏,轉身便往迷蹤閣外走。
南影霖見她走了,連忙趕上,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數典忘祖啊沈韻真,你不是這么沒骨氣的人吧?南景霈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樣死心塌地的跟著他,連滅族之仇都不報了?你該不會真的愛上他了吧?”
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她眼見自己的腕子上紅了一片,但南影霖絲毫沒有要撒手的意思。
沈韻真橫了他一眼:“不殺他,不是因為我忘祖,而是因為你愚蠢!你連南景霈都斗不過,還能治理天下?你簡直癡心妄想!你真以為他一死,你就坐穩皇位了?可你想過嗎,那些北寒的兇蠻部落,他們的鐵蹄會長驅直入,把大齊的田地變成他們的糧倉,把大齊子民變成他們的奴隸,又會有多少家庭妻離子散?這些你都看不到,去你的仁德之君!”
她死命一掙,從南影霖掌中奪過自己的手腕。
南影霖審了她一眼,面上漸漸浮了一層兇狠的神色:“沈姑娘如今說起話來,越來越像南景霈的女人了。”
他撫上自己的腰帶,從中慢慢抽取出一塊溫潤的玉佩,紅繩系著玉佩在沈韻真眼前晃了兩晃。
“這是誰的東西,想必你是認得的。我也不想再跟你廢話了,如果你想你爹活著,就把這毒藥給皇上灌下去,如果想讓你爹死,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這是父親的貼身玉佩!她小時候還調皮的將它摔破了邊緣,她指尖撫摸著玉佩邊緣處那個小小的凹痕。一股寒意涌入心房。
“我爹在你手里?”她驚愕的抓住那只搖搖晃晃的玉佩。
他說著,將一個小瓷葫蘆塞到沈韻真手中。葫蘆里裝的是北寒的巫毒,無色無味,劇毒無比,人只要沾上一指甲蓋兒,就會口鼻噴血當場斃命。
南影霖狡黠的在她肩頭拍了兩下:“把這個混在他的茶點中,服侍他吃下去,我會保證你爹一切平安。”
她不想接,可南影霖又死死掰著她的手指,讓她非拿不可。
她心里登時生出逆反,恨恨盯著南影霖,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你敢動我爹半根汗毛,我會讓整個信王府給你陪葬,夠膽量你就試一試。”
“喲,毛兒都沒長齊,就來威脅本王?”他嗤笑起來:“這東西你收好,要想清楚。本王等你的好消息,告辭。”
南影霖的武功極好,先皇在世的時候常稱贊他身輕如燕。他從迷蹤閣的房上翻過去根本不是難事。只一閃身,他便輕飄飄的落在房頂上,震落了幾點瓦片上的灰塵。他速度極快,沈韻真目力不及,只見他身形在房頂上搖晃幾下,便不見了蹤影。
她站在院子里,心里一片灰蒙蒙。思緒游蕩,像茫茫大海上漂泊的獨木舟,無依無靠。她知道父親還活著,可性命朝不保夕。她不能照信王的吩咐去做,因此父親跟死了也沒什么兩樣。
她凝著掌心的葫蘆瓶,好精致的的容器!宮廷中的一切都是這樣精致,就連死亡,也被加工成了精致的藝術品。
她是沈家最后一條血脈,如果她死了,沈家就絕了根。按說她不該死,可活著又沒什么盼頭。
“這是什么?”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覆在葫蘆瓶上。她一顫,這手上戴著一只赤金累絲扳指,蟠龍的紋理在陽光的照射下,煜煜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