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宸煕揣著手里的永生淚,麻木道:"也罷,出去看看吧!"
殿外,一片天昏地暗,六個禪師分別位于六個方位,將趙依團團圍住,六人身法大相徑庭,對于趙依的攻擊向來是一模一樣,就好像是同一個人的不同幻影一般。
趙依落下下風,也沒去逞強,而是選擇了退避,二話不說,朝著宮殿下的階梯,飛身躍去,那六位禪師跟了上去。
群臣議論紛紛,都在隔岸觀火,六位禪師前前后后飛身追擊。不料趙依在半空中回身推來一掌,不帶強勁的疾風,微微有些燥熱,六人堪堪閃身避開,卻發現身后已經是一片迷霧。
不待他們六人發現異樣折身返回,趙依已經筑起一道氣墻,將六人攔下,而趙依身影已經飄離陣法之外立在了長階護欄上,腳下踩著一只麒麟雕像。
六位禪師大驚,有一人憤恨啐罵,"竟然布下了回生咒這種陰邪的陣法,此魔女果然狠毒。"
殿外之人可就一臉茫然,六位禪師周身縈繞著一道道紅色的浮光,并不強烈,時隱時現,為何六位禪師皆是直直落回階梯上,沒人敢逃離那圈子半步。
眾人不免看向了見多識廣的司馬辛老丞相,只見司馬辛也搖搖頭,不明所以,忽然聽聞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眾人看去,是上皇!
"回生咒,暫時對禪師無害,受害的是爾等旁觀之人,禪師想要破陣,陣法就會吸取眾愛卿元氣,化為抵抗禪師的靈力。"
"滋……"
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霎時覺得頭皮發麻,東方宸煕也是困惑,趙依何以破釜沉舟,這不是在向六位禪師示威么?
"魔后怎能如此殘忍,竟然也想要我等性命!"
"上皇,倘若禪師不破陣,會如何?"
忽一會,有人問道,東方宸煕思索片刻,道:"陣法尚未成形,破陣,眾卿死傷,不破陣,被困陣法里,等到陣法成形,則吞噬禪師的靈力,為其所用,直到陣內沒有靈力。"
群臣再次震驚,可是以六位禪師的法力,即便起陣法成形,也不該沒有反抗的能力啊!
聽聞群臣一片喧囂,趙依注意聽了片刻,方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可是,他們知道這個陣法又有什么用,想破陣,就得有犧牲。
六位禪師聚在一起,卻沒有破陣的意思,皆是凜然一身,看著趙依,毫無畏懼,她居高臨下俯視他們,又似乎是故意說給殿前的人聽,聲音不大不小,七分威脅,三分戲謔,"身在宛殺也好,處于東皋也罷,我的陣法,從來沒有人能逃之夭夭,瀾海寺的禪師,不過如此,弦舜對你們未免太過高估了。"
趙依冷冷說罷,揮手加速了陣法的啟動,威壓傳來,六位禪師都在留著自身法力,只靠著一身修為想要強行撐過上陣,只待得陣法成形,他們破陣對群臣不造成傷害,即可破陣。
然而,她不可能讓他們如愿,但見巧手一揮,頭頂上那本來只若素碗半大小的烈日,倒像是下墜了好一會,直直變大了一圈,陽光穿過金光,落在陣法上,周圍浮光燃起了一層過火。
看著陣中人苦不堪言,趙依不喜不悲,但有些憐憫,輕嘆了一聲,道:"諸位禪師不愧高風亮節之人,即便是這樣受折磨,也不愿犧牲他們一點點壽命,破了我的陣法,真是讓人又恨又憐憫。"
群臣看著六人默默受罪,不禁愧疚難安,紛紛揚言道:"魔后想殺我們盡管動手,不必使用這般卑劣的手段折磨禪師!"
趙依既不不想是誰在說話,也不抬眸,好像在自言自語,話卻一字不漏傳到群臣耳朵里,"我想折磨的就是他們!這個答案,你們滿意嗎?"
群臣肅靜,看著自己的影子已經開始向后躍去,太陽開始西斜了么?東方宸煕抬眸看著晴空,蕭將軍應該順利把東西送到弦舜神師那里了,他可以動手了。
意識到日光西斜,留下的時間也不多了,等她重生而去,陣法自然消失,她也該消失了,他終究還是要親眼看著她浴火焚身而亡,果然殘忍。
她忽然想多看看他一眼,這一抬眸,趙依感覺只覺得一股刺骨的涼意襲來,她猛然注意到東方宸煕手里的東西,那是什么她不清楚,卻帶給了她十分強烈的壓制,他是要救這六個禪師嗎?他不知道她消失了,陣法消失就會消失嗎?
還是,他本來就想殺她?
想到前一個,趙依猛然清醒,她是否該解釋一下?想到后一個,已經不容許她糾結猶豫是否解釋,他手里的永生淚已經脫離了他,緩緩升向長空。
本是烈日炎炎的晴空,頓時風云變化,倏爾之間萬里白云,凜冽的寒意取代了灼熱的陽光,周身殷紅的浮光被迫沉降,便如同漂浮的塵埃遇到了暴雨,片刻之間,沒了蹤影。
陰寒蝕骨,趙依忽然渾身一冷,手里連忙匯聚了幾乎所有靈力,掌心一推,一道純凈的紅色真氣化成了一道墻,將那些冷意阻隔在外。
那道力量卻遠遠在她之上,化無形為有形,只見是一把寒氣凝聚而成的劍,周遭結著令人驚恐的霜,長短不一,跟渾身插著冰錐一般,向她的真氣墻刺來。
"嘭…"
墻碎,寒劍向著她直直穿來,速度之快,已經不是她一個毀了一大半靈力的魔女可以避開的了,身子一陣冰冷的疼,好像被捅了一個大窟窿,身子掏空了一般,甚至失去了知覺。
那把寒劍直直穿過她的身子,她是火魔,心口是一團燃燒的靈火,血液比常人燙,她畏懼寒氣,尤其是力量遠遠超越她的寒氣。
身子被彈開數尺,胸口和肩膀撞到臺階那堅硬的棱角時,她才慢慢有了知覺,疼,無盡的疼…
不知在那樣堅硬的臺階上翻滾了多久,身上也不知是磨破了多少傷口,等到停下來之時,趙依的鼻子狠狠地撞上了地面,而后,一陣暈眩,昏厥了過去。
臺階上,殿前,看著那滾落下去的人影,東方宸煕目光呆滯了許久,竟是連眼淚滑落下來也不知不覺,直到身后的一眾臣子惶恐下跪,他才眨了眨眼睛,木訥地走下臺階。
禪房里。
有一根燭火劇烈地搖晃著,蕭將軍連忙想要護住,卻發現不是風的原因,是燭火本身在搖晃,隨時會熄滅一般,蕭將軍連忙看向弦舜,只見弦舜一陣施法后,燭火之光雖是微弱,卻沒有熄滅掉。
他一步一步走下來,路過禪師,走過她滾落的階梯,看著臺階棱上的血跡,心疼還是不疼,也都沒有感覺了。
"依依……依依……"
依稀有一個聲音在叫她,趙依不敢相信,也聽得不真切,片刻,有人抱起了她,把她呵護在懷里,冰冰涼涼的水滴落到她眼睫上,微癢。
他小心翼翼抱著趴在血泊里的她,無言的痛,看她疼到抽搐的面容,比生生剜了他的心還殘忍,趙依動了動眼睛,疼,只有渾身上下皮開肉綻的疼。
"對不起……"
他顫抖的聲音傳來,趙依才撐開眼睛,一縷光線進入眼睛里,她還未看清他的臉,就已經熬不住了疼痛,張口動了動,氣若游絲,懇求他,"宸煕,很疼,你殺了我好不好……"
東方宸煕笑著,淚珠依舊落到了她的臉上,他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依依,很快就不疼了。"
寒光一現,是一把長劍在他手里,趙依緩緩閉上了眼睛,忽然額間一暖,他落下了一個吻,耳畔猶在回響著他的話,"依依,宸熙愛你如初。"
她疼,身上疼,心也疼,落了淚,卻等不來他那一劍,忽然,一陣利劍穿刺骨肉的聲音傳來,她身上卻沒有增添一絲別樣的感覺。
她還是很疼,還沒有死去,趙依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猩紅,刺疼了她的眼睛,那一把明晃晃的長劍,穿過了他的心窩。
趙依原本奄奄一息的身子,忽然熾熱地滾燙了起來,仿佛血液都流淌得快了一些,又從她的傷口流了出來,和他的血混在了一塊。
"宸煕……宸煕……"
她張口喚著他,聲音卻沒有傳出去,只有他的聲音傳了過來,尤帶著笑意,"依依,本皇終于可以卸下重擔,隨心所欲,選擇多愛你一些了,可惜,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禪房里。
好不容易護住了一根燭火,另一根燭火毫無預兆地熄滅了,只留下一縷煙,蕭將軍一驚,木然地看著那一縷煙——恍然發覺,東方宸煕逝世了。
群臣狼狽地跑下臺階到他們身旁之時,只有一片血色,熊熊大火燃燒了起來,他們再也看不到烈火里那張人的面孔。
火光里,一只火鳳獨自翱翔……
"依依……"
葉濤的話在耳邊響起,趙依眨了眨眼睛,讓淚花干涸,問他:"濤,永生淚,是不是可以知道古今之事?"
葉濤輕輕頷首,"可以的。"
"浴火重生,從我有記憶以來,每一次重生之后都會擁有前一世的記憶,可是我完全沒有這段記憶,后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是啊,葉濤也很好奇,他是墮入了輪回,記不得前世正常,可是趙依不該忘記。
原來,在宛殺醒來之后,趙依執意去找東方宸煕,卻被冰獄百般阻撓。
"依依,他是個凡人,只是一個凡人,你明不明白,他現在墮入千年輪回,你在人間是找不到他,你也等不到他。"
她堅定道:"我可以等他。"
"你愿意守著一份回憶等他千年,然后相守不足百年,再等千年?"
"我愿意。"
冰獄咄咄逼人,她還是毫無道理得心甘情愿等下去,冰獄嘆了一口氣,終于服軟,換了另一個說法。
"可是他會愛上別的人。"
趙依猛烈搖頭,霎時眼淚汪汪,"不會的,宸煕只愛我一個。"
"下一世,他就不是東方宸煕了,他已經不記得你了。"
她跪在冰獄身前,放下一身的矜持,苦苦哀求,"可我記得他,我記得他就可以了。"
冰獄卻是狠了心,不會再讓她回到儋州,毫無商量的余地,"依依,這件事,師尊絕不答應你,你別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