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公孫奕興沖沖地擬旨賜婚于崔琰與胡氏女的時候,崔琰也想著上胡府拜訪,以報答胡氏女的救命之恩。
胡尚書對于崔琰的來訪受寵若驚。
胡尚書雖然也是書香門第,但是胡家并未出現過像崔琰這般的子弟,他如一陣清風,面容清俊至極,又滿腹詩書,可謂驚才絕艷。崔氏父子來京都不過半月,已有無數人踏破崔家的門檻了,無數人想要崔琰做自己的女婿。
胡尚書覺得天下落餡餅,崔琰居然來訪,且和女兒有關。
“崔某剛入京都的時候,被匪徒所劫,是胡姑娘以一敵百,從匪徒手里救出崔某和家父。”崔琰道。
胡尚書想著自己力大無窮的女兒,這事確實做得出來。
胡尚書矜持道:“小女自幼便有俠義之心,崔公子不必掛懷。”
他其實想說的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啊。胡尚書其實已經為女兒的婚事操碎了心。來胡府求親的人不少,但是胡尚書一看到自己幾斗飯量的女兒,都沒有勇氣答應人家。
胡尚書說著,又試探地問了一句:“崔公子覺得小女樣貌如何?”
崔琰閱人無數,但是像那日那女的樣貌很少,甚至可謂絕無僅有。
崔琰想了想道:“傾城之姿。”
胡尚書心中狂喜,這崔公子一看便不是凡人,原來這審美也不同于凡人。就算是自己的女兒,胡尚書對著那張頗有棱角,甚至堪稱粗獷的臉,也說不出‘傾城之姿’四個字來。
“胡大人,崔某想親自拜訪胡小姐,當面感謝,不知方便不方便?”崔琰問道。
這才是他今日來的主要目的。
胡尚書壓下心中的狂喜,又變得惴惴不安起來。崔琰說女兒傾城之姿,會不會是因為那一日的光線不好,沒有看清女兒的樣貌?今日陽光正好,崔琰瞧見了,會不會改變想法?
胡尚書沉吟片刻道:“崔公子莫見怪,小女身體有些不適。”
崔琰也不再勉強,朝著胡尚書拱了拱手道:“那崔某便告退了。”
崔琰走出胡府,臉色當場便變了。
小廝看著崔琰的臉色:“公子,您不是愛慕胡小姐嗎?”
這小廝其實對胡小姐頗為好奇。
崔琰笑道:“那根本不是胡小姐,我被擺了一道。”
崔琰的笑分許多種,有讓人如沐春風的,有讓人覺得驚恐的,而此時的笑卻令人渾身發寒。小廝察覺到自家公子的心情很不好。
“那日女子身上有股英姿煞爽之感,渾身的氣勢是久經沙場才有的,而胡家是書香門第,即使胡小姐身后不凡,也不該有那般氣勢。而且剛剛胡尚書的表情也說明了一切,胡尚書說謊了,他害怕人看到他的女兒。他很想將女兒嫁出去,又害怕人看—他女兒和傳說中的恐怕有出入。”
崔琰條理清晰,分析地頭頭是道。
小廝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公子,覺得自己的腦袋成了漿糊。但是他家公子說的一定是對的。
“那皇后為何說那日公子遇見的便是胡小姐?”
崔琰嘴角勾出一抹笑:“這便是有趣的地方了。”
皇后肯定知道那日女子的身份,又不肯讓他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便說明那女子的身份有些特殊。
“京都可有有婚約的女將軍?”崔琰問道。
小廝立即去打探了一番。
崔琰覺得自己有件事需要確定一番。他乘著馬車離去,再悄悄返回了胡府,只是已經變了一身裝束,白衣換成了黑衣,渾身的氣質也變了,除非與他極為熟悉之人,沒人能將他與溫潤如玉的崔公子聯系起來。
崔琰偷偷潛入了胡府,當看到胡小姐的真容與傳聞的品不凡、貌不俗有何等差異時,心中的許多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讓他誤以為胡小姐便是那日的女子,也算準了他要見胡小姐,胡尚書是不允的。然后再趁機賜婚……
這恐怕是那位帝王的意思吧。
只能說自己的那幅畫像觸及了帝皇的逆鱗,讓他惱羞成怒之下做出這般缺德之事。
那女子與公孫奕有關系?
公孫奕不是對皇后一片癡心嗎?
崔琰覺得愈加有意思了。
不久,小廝也將打探到的信息匯報給了崔琰。
“公子,京都并無女將軍。昔日里望月倒是有一位,便是昔日望月皇后顧天瀾,朔云也有一位,當今陛下還是云王的時候,身邊有一位女將軍盛今然,只是這兩位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
崔琰突然想到皇帝封當今皇后為振國將軍,又為她開設府邸,心中竟生出一個十分荒謬的想法。
皇帝難道并非傳聞的一般,被美人所惑,做這些并非是博美人一笑,而是有他的用意……
若說那日的女子便是皇后……
崔琰覺得這個想法十分荒謬,但是這想法便這樣盤桓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崔琰隱約覺得,這位皇后不止是寵后,她像是一個謎,身上藏著許多舊事。崔琰覺得好奇,想要解開其中的謎。
他來到書房,令小廝研墨,自己展開空白的紙,開始作畫。
這一次,依舊是一樣的面容,只是那紅色的戰甲換成了鳳冠霞帔,頓時由意氣風發的女將軍變成了雍容奢華的貴婦,竟是無一絲違和感。
崔琰怔怔地看著畫上的人。
初始的時候,崔琰對那女子并無其他想法,只有好奇,好奇她是何人。恰逢公孫奕強行要幫他選妻,崔琰便順勢將那女子畫像送入宮中,其實是想探究哪女子的身份。第一次落筆的時候,崔琰心中波瀾微漾,這一次落筆,他盯著畫上的女子,心竟砰砰地跳了起來。
崔琰的嘴唇緊抿著,表情變化莫測。
他猛地將畫卷卷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平復了那陌生的躁動。
他叫來了小廝:“將這幅畫送入宮中,皇后的手中。”
顧天瀾拿到畫卷的時候,還是頗為驚詫的。
公孫奕剛擬好賜婚的圣旨,便被狠狠地打擊了一番。
“崔琰不僅才學好,而且思維敏捷,他已經推算出我的身份了。”顧天瀾道。
她確實很震驚,同時也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崔琰的那些傳聞并非浪得虛名。這位年輕的公子,名聲傳遍天下,可謂百年難得一遇的文才,確實有他的本事。
公孫奕盯著那幅畫卷。
若說上一次,崔琰畫出的只是表象,但是這一次,卻畫出了些許氣質。
崔琰在試探。
公孫奕依舊覺得嫉妒與憤怒。但是,他知道對弈者的本事后,也更加謹慎了起來。
“阿瀾,你覺得該如何?”
“崔氏父子入京半月,陛下該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了。”顧天瀾道。
公孫奕瞇著眼睛,點了點頭:“時間差不多了。”
當晚,崔琰便收到了宴帖。
“皇帝將我們晾在崔府半月,如今設宴……”崔漣有些摸不清皇帝的用意。
“崔家遠在博陵,皇帝聽聞的只是名聲。若為相,必定賢能,皇帝自然要考核一二。”
崔漣瞬間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這半月時間,是試探,是考核,皇上設宴,便是認可了他。但是這半月,他只待在府中,訪客太多,他后來已經閉門謝客,什么都沒做,又是如何通過皇帝的試探的呢?
“所有皇帝都嫉恨拉幫結派,朝臣抱團,這半月時間,父親待所有來訪者都是君子之交,陛下看重的便是這一點。”
當然,還有一點崔琰是不會說的。
他的猜想或許是正確的,那日的以一敵百的女子,便是宮中那位受盡恩寵的皇后。
崔琰猜對了,但是他并不開心,心中還有些酸酸的。
那種感覺很陌生,他也不想去探究。
第二日夜里便是晚宴的時刻,皇帝宴請的都是功臣與重臣,再加崔氏父子。
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在宮中設宴。這宴會的規格十分高,無論是美酒佳肴,都是上乘的。
黃昏降臨時,受邀者便陸續入宮。
這朝臣們是分兩派坐的。
一派是跟隨公孫奕建功立業的,對公孫奕忠心耿耿,多是武將,諸如羅甯、藍元德等人。
另一派則是公孫奕提拔起來的文臣。武將戍守邊疆,保衛國之安寧,治國則要靠文臣的文韜。
自古文臣和武將都是相互瞧不起的,到了公孫奕的手下,也是一般。
崔氏父子的位置位于文臣之首,緊靠著皇帝的位置。
崔氏父子入席的時候,朝臣們已經陸續到齊了。
崔漣緊挨著皇帝的位置,崔琰坐在他下手一些。他身邊則是一胡子半白的文臣,那文臣望著首位的兩個位置,捋著胡子若有所思道:“兩個位置,難道這般宴會,陛下還要帶著那位皇后?再過一段時間,陛下是要帶著那皇后上朝了嗎?”
他話中頗為不滿。
自古婦人禍國,皇帝過分寵愛皇后,不是一樁好事。
崔琰嘴角掛著笑,并沒有回答他的話。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內侍尖細的聲音響起。
崔琰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手心里竟冒著冷汗。他深吸一口氣,隨著眾人扭頭望去。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高大俊朗、俊逸逼人的帝皇,而是他身邊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嬌小,穿著一身紅色的鳳袍,衣裳上的鳳宛若起舞,她的眼眸若含情,五官精致到了極點,嘴唇上涂著蔻丹紅,在衣裳上的映襯下,她的臉頰像是泛著紅光,格外誘人。她雍容華貴,端莊秀雅,骨子里卻透著一股冷冽氣息,這兩種氣息交雜著,變成一束罌粟,瘋狂綻放著。
崔琰這才意識到,他的畫其實不及她的百分之一。
在那星火燦爛的夜里,他的心宛若盛開了花,只是太過不合時宜,那花兒瞬間凋零了,只留下大片的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