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鄴謹將自己關在大殿中,四周空無一人,十分寂靜。燈燭閃耀著,他形單影只,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在李鄴謹心中,望月擺在第一位,但是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顧天晴伴在他身邊多年,知道他的一切懦弱與骯臟。他在顧天晴面前展示了最真實的一面,兩人算是相互扶持,沒有情愛,也有情分。
當他看到顧天晴和別的男人躺在床上的時候,那情分徹底消失殆盡。但是,他依舊沒有殺她。
“為什么要背叛朕?難道朕待你還不夠好嗎?”李鄴謹低聲囔囔道,眼睛血紅。
他本來以為顧天晴柔順且善解人意,沒想到這般毒蝎心腸,且水性楊花。
因此,他更加想念顧天瀾了。
顧天瀾強勢豪爽,但是最講情義,絕對不會背叛他。
李鄴謹終于后悔了,后悔殺了顧天瀾。他本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后悔,也絕對不允許自己后悔,但是現實給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但是,一切并不晚。顧天瀾還活著,李諺是顧天瀾和自己的孩子,他們之間有無法掙脫的羈絆。
如今的關鍵,便是要讓她現身。
李鄴謹坐在大殿的臺階上,撐著腦袋沉思了許久,臉上露出一絲瘋狂的神情。
李諺這個誘餌被阿瀾咬走了,顧天晴這個誘餌不夠分量令她現身,但是他手里還有一樣東西……
第二日一大早,李鄴謹便下令,令兩百將士將凌府,也就是昔日里的顧府圍了起來。
凌府里供奉的是顧家的列祖列宗,其中便包括顧天瀾的生父、顧老將軍——顧雄。
這件事很快傳到了顧天瀾的耳里。
“李鄴謹說了,若是明日太陽升起,他見不到您,就一把火燒了顧家的宗祠。李鄴謹說,他在太和殿等您。”
凌府便是昔日的顧府,顧家的列祖列宗,扎根于此,那里是顧府的最后一絲尊嚴。所以顧天瀾并未將列祖列宗們的牌位請出去。
顧府列祖列宗的牌位被燒掉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望月國滅。這些都是誓死守衛望月的將軍,他們即使死了,魂靈也要與望月共存亡。
他們從未想過,最后要燒掉他們的,竟是這望月的君王,他們誓死效忠的君主。這又是何其可笑。
這便是顧家效忠的帝皇啊。
顧家犧牲了多少年輕的子孫,換來了望月的繁華盛世,卻連死后的魂靈都不安。
顧天瀾就被氣得笑了。
“李鄴謹瘋了?他忘了這李氏江山是怎么來的了嗎?”顧天瀾怎么也想到李鄴謹會無恥到這般地步,完全忘記了顧家的功績,竟以燒了顧家宗祠為由,就是為了逼迫她現身。
“李鄴謹早就瘋了。”公孫奕道。
要他說,當初就該殺了李鄴謹,讓望月改姓,讓阿瀾與那姓李的徹底斷了聯系。
只是,這不是阿瀾想要的,他只能陪著她,一步一步地報仇。
“你要理會這個瘋子嗎?”
“顧家的牌位都在那里。”顧天瀾露出一個苦笑。
這還真是她的弱點。
“那我與你一起去。”
“你若是落在李鄴謹的手里,他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顧天瀾道,他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還有一天的時間,容我好好想想。”
顧天瀾坐在那里。
公孫奕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披在了她的手上,手便搭在她的肩膀上。
“有了上一次李諺的事,李鄴謹這一次肯定會更加小心,設下天羅地網,等著我去。”顧天瀾道。
她拿出一張紙,手里拿著筆,迅速將望月皇宮的布局粗略地畫了出來。
“李鄴謹要我去太極殿見他。皇宮分為外城和內城,外城的守衛會相對薄弱,內城的守衛也會調動一些到太極殿去。皇宮共有五千守衛,太和殿便至少有三千。因為太和殿才是陷阱的核心地帶,李鄴謹要我有去無回。”
公孫奕盯著她畫的圖看著。
顧天瀾畫多了布兵圖,這圖雖然簡單,但是卻十分明了。
“也就是說今夜的皇宮的守衛是最弱的。”公孫奕道,“太和殿靠近內城的西門和外城的望明門。望明門靠近鄴城最繁華的集市,可混入許多人。若是從這兩扇門進來,很可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太和殿。”
“若是有內應,那便可以做到真正的悄無聲息。”顧天瀾道,“恐怕要等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李鄴謹才會發現。”
兩人對視一眼,顯然從對方眼里看到相同的東西。
昔日里,他們是戰場上的對手,每一次和顧天瀾對敵的時候,公孫奕都是熱血沸騰,每次行軍對陣都要沉思許久,若是勝了,甚是滿足喜悅,若是敗了,則更加躍躍欲試。
公孫奕天生就是領兵的,在遇到顧天瀾前戰無不勝,遇到她后方才有了對手。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棋逢對手的喜悅。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是無顧天瀾,那他便只得一輩子孤單寂寞下去 如今,兩人在一起坑害他人的感覺,更加舒爽。每次看到顧天瀾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公孫奕便愈加興奮。
說句通俗點的,這兩人其實是什么鍋配什么蓋,都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季英韶從刑部大牢逃走了。顧天晴是個不會輕易認命的人,想必對‘逼宮’這件事十分感興趣。”顧天瀾道。
“那明天夜里對顧天晴而言便是一個機會。”公孫奕道。
他立即起身:“我讓人去提點她一下。”
顧天瀾看著公孫奕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漸漸凝固下來。
其實這件事也是存在風險的。
她孤身涉險,若是顧天晴沒這個膽子,那她便可能一去無回,落在李鄴謹的手里。
但是,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她已經陷入了仇恨的漩渦里,只選擇最好的那一條報仇的方式,不計后果。
若是顧天晴和李鄴謹狗咬狗、互相廝殺,那肯定很有趣。
太和殿。
夜深了。
李鄴謹穿著一身選擇的衣袍,袖口處有白色云紋,腰間系著金色的腰帶,勾勒出挺拔的腰身,腳上踏著一雙蝠紋黑靴,端的風流俊朗。
李鄴謹專門收拾了一番。
近段時間,李鄴謹有些狼狽不堪。
似乎從遠征朔云開始,他大敗而歸,損失幾十萬大軍,望月瞬間由強盛轉為衰微。若非因為朔云易主后在休養生息,突厥內亂不斷,那此時的望月已經岌岌可危了。
近臣背叛,皇后不貞,種種而來,他十分狼狽。
他洗去狼狽,便是為了正式見她一面。
夜更加深了。
月華如水一般灑在庭院間,為庭院蒙上了一層白紗,安靜靜謐。
腳步聲響起。
李鄴謹的身體不由得繃緊了。
這位在皇位上坐得幾近冷血、喜怒無常的帝皇,第一次感覺到了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臉色恢復如常。
他轉過頭,嘴角噙著一抹笑,看著一道紅色的身影逐漸清醒。
李鄴謹突然走神了。
那一瞬,時光仿佛倒流到五年前。
皇后穿著一襲紅衣,從月色深處款款而來,手臂上搭著一件外袍,走近,替他披上,滿臉笑意。
“夜風冷。”
那本是十分尋常的一幕,李鄴謹沒想到自己竟是記得這般清楚。
時間一晃而過,她手臂上沒有搭著外袍,臉上也沒有帶著笑,便站在幾步開外,冷冷地看著他。
雖然并非同一張臉,但是氣質是完全一樣的。
李鄴謹很想捂住她的眼睛,讓她不要這樣看著自己。
“瀾兒,我知道自己錯了。”李鄴謹道,“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以為你不在了,我便將望月緊緊握在手里了,沒有人可以威脅到我的地位。后來我才知道,只有你在,我這皇位才坐得穩。”
李鄴謹說得情真意切,若非顧天瀾了解他,便真得被他騙了去。
李鄴謹居然改走浪子回頭路線了。
“你知道錯了,那為何還要燒了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呢?”顧天瀾懶得與他虛與委蛇,直接問道。
李鄴謹道:“若非如此,瀾兒,你又豈肯現身見我?”
“你說出這樣的話,便是真的起了這樣的心思。”
李鄴謹絲毫沒有被揭穿的尷尬。只是這溫情路線走不下去,李鄴謹便摘下了悔恨的面具,冷聲道:“瀾兒,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邊,顧家的宗祠會安好的。且年年有人祭拜,香火比寺廟還要旺盛。”
顧天瀾冷睨他:“你在威脅我?”
李鄴謹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瀾兒,這不是威脅。你我本來就是夫妻。你可以留在宮中,繼續做皇后。我知道錯了,會用后半輩子的時光好好補償你的。我會立即下旨封李諺為太子。這也是我當年許諾你的事。”
“若說我說‘不’呢?”顧天瀾嗤笑一聲。
李鄴謹覺得她的笑聲很刺耳。
李鄴謹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瓷白色的藥瓶,遞給了她。
“這藥你每日吃一粒,你一日不吃,我便燒了顧家宗祠里的一塊牌位——今日便從你父親開始。”
“李鄴謹,你便是這般對待為李家打下江山、守護江山的人的嗎?”
“他們生是望月的人,死也是望月的魂。他們是朕的臣,朕難道沒有焚燒他們牌位的權力嗎?這算是他們死后唯一能為望月做的了,就是引你走入正途,回到朕的身邊。”李鄴謹面無表情道,“瀾兒,你還有一刻鐘的時間,若是你再不吃下一顆……”
那顧雄的牌位將會化為灰燼。
顧天瀾的眼睛瞪大了、瞪紅了,死死瞪著李鄴謹,沒想到他竟然可以這般無恥,這般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