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諺盯著畫像上的人,告狀似的語氣道:“娘親,連婢女都欺負諺兒了。”
“不過娘親不用擔心,諺兒肯定會想個辦法好好治這個婢女的。”
李諺與畫像上的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話,才將畫像收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
李諺板著小臉想著,唯有將這個假青荷趕出去,方能彰顯他主子的威嚴。
李諺冷著臉,渾身散發著寒氣,就像個小冰塊。但是這小冰塊身上的寒氣卻沒有絲毫殺傷力。
王福進來,收拾著有些亂的房間,瞧著小殿下的模樣,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小殿下的心情看起來頗為不錯。
“王福,青荷根本不將本殿放在眼里,本殿要將她趕出去。”
王福輕聲咳了咳:“殿下,那位姑娘救了老奴和紅葉的命。”
跟了自己四年、忠心耿耿的老太監居然將心偏到她那里去了,李諺更加不忿了:“王福,誰是你的主子?”
王福哄小孩的語氣道:“當然是殿下。”
李諺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那本殿剛剛說的處置法子……”
“趕,殿下是主子,說什么便是什么。”
李諺輕哼了兩聲,方才有了自己才是主子的觀感。
這宮里的人都是人精。早上的時候,皇帝為了皇長子竟打了皇后,無數雙眼睛看在眼里,晚上的時候,李諺的晚膳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下子豐富了許多。
李諺用膳的時候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總是往外瞟著,心中想著的不是如何處置那婢女,而是想著那婢女去了何處,她那般愚鈍,難道是迷路了,尋不到回來的路了嗎?還是說不小心得罪了哪位主子……
想到這里,李諺不由得放下筷子。而此時,一個腦袋便從門后面伸了出來。依舊是青荷那張毫無特色的臉,但是那雙眼睛卻靈動多彩,她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顯然心情不錯。
李諺的臉上驀地冷了下去,繼續用膳,看似心情不佳,其實用膳比剛剛專心了許多。
顧天瀾整個人都是飄起來的。
她曾有過猜想。
只是猜想太過匪夷所思,且她不敢想。有些事一直沒有希望也就罷了,一旦有了希望,那她根本無法承受其中的落差。
所以,她壓抑著那種想法,等著真相查出來的那一刻。
她從來沒想過,這一切竟然會是真的。
當看到李諺拿著她的小像叫‘娘親’的時候,她心中狂喜,沖了出去,于此同時,她派出調查的人,也終于查出了真相。
李諺是她的孩子。
原來她腹中的不是死胎,她死的時候,孩子已經足月。
李鄴謹和顧天晴不知懷著何種心思將這孩子帶了回來,但是她的孩子都已經長大。
顧天瀾伸著腦袋,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小小的孩子。圓嘟嘟的臉兒,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她腹中的胎兒,便化作了這般可愛又建康的孩子。
這小家伙的那雙眼睛像極了她,也難怪李鄴謹不喜歡他了。
顧天瀾看得夠了,便走了進來,在李諺的身旁坐下,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去拿了一塊糕點放進了嘴里,吃了起來。
李諺抬頭瞪著她:“你這個惡奴!”
“殿下是要罰我嗎?那等奴婢吃飽了,殿下再罰我吧。”顧天瀾道。
等她吃飽了再狠狠罰她。李諺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便繼續吃著晚膳。
王福站在一旁暗暗稱奇。小殿下明顯很在意這位姑娘,這姑娘看小殿下的眼神也是充滿了溫柔,兩人坐在一起用膳,透出一股渾然天成的親密感。
待晚膳結束,李諺剛想和她算賬,顧天瀾便從背后拿出一樣小玩意——那是個用竹子編成的螞蚱,碰一下便跳一下,跟真的一般。
李諺畢竟是幼兒,小兒心性,很快被吸引了去注意力。
李諺接過了螞蚱,開心地玩了起來。
“好玩嗎?”顧天瀾問道。
李諺大大的眼睛里閃著亮光,像是這輩子沒玩過似的:“好玩。”
“以后再尋一些好玩的給你。”顧天瀾道。
她小的時候,她爹爹便是這般逗她的。此時想來,她的幼年時候是色彩斑斕的。她在李諺的生活里缺失了四年,但是接下來的日子,她會陪他度過,給他一個同樣色彩斑斕的童年。
顧天瀾摸著他的腦袋,低聲囔囔道:“我來了,以后不會再讓任何人欺侮你了。”
李諺專心玩著手里的螞蚱,并未聽清她說的話。
待玩得累了,李諺方才睡下,稚嫩的臉上帶著一絲尚未褪去的笑意。顧天瀾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推開窗戶,從窗戶跳了出去。
外面月色正好,迎著月色,顧天瀾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我是帶著仇恨來的,沒想到這令我痛苦不堪的地方,居然還有這樣大的驚喜等著我。”
“我今天心情不錯,你便出來陪我說說話吧。”
顧天瀾對著虛空說了一聲。
她知道那人一直跟著她。若是無他在,李諺的燒也不可能退的那么快。
顧天瀾等了一會兒,風聲中只夾雜著蟲聲,并未有其他變化。
她知道,那人是不會現身了。
昔日里被封印的記憶,正在漸漸恢復。她知道自己死了,又活了,從顧天瀾變成了顧水月,丞相府里不受寵的嫡女。她是顧天瀾,也是顧水月,兩段記憶漸漸融合。
她隱約知道他是誰。但是卻只隔著一層紗,怎么也看不透。
顧天瀾對著空氣說了一會兒話,轉身便從窗戶躍了進去,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床邊,便這樣爬上了龍子的床,將睡得正酣的李諺抱進了懷里。
顧天瀾一消失,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出現了。
月色下,他的臉半隱半現,隱約可見輪廓與俊朗。月色下,他的身影竟似有一絲孤單與悲傷。
“你開心我也應該開心的,但是阿瀾,我有些不開心呢。”他低聲囔囔道。
李諺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窩在一個香軟的懷里。
他還未完全清醒,腦袋暈乎乎的,下意識地便叫了一聲“娘親”。
在無數個夜里,他時常做這樣的夢,他有娘親,每天都在娘親的懷抱里醒來。
“誒。”
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李諺騰地站起來,鼓著一張小臉瞪著她。
“大膽……”
顧天瀾在他白嫩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李諺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他一定要想個辦法處置這個大膽的奴才!
門打開的時候,皇長子殿下已經衣著整齊。
早膳之后,甘泉宮正殿那邊來了人。來人是顧天晴的心腹,在宮里地位很好,即使是主子見了她,也要和氣地叫一聲‘王姑姑’。
王姑姑道:“殿下,娘娘召見青荷。”
李諺一下站起身,擋在了顧天瀾的面前。青荷那一日當年給顧天晴難堪,顧天晴明顯記住了她。青荷此去,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殿下,娘娘要召見一個婢女,您也要阻攔嗎?”王姑姑低頭看他,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李諺抿著唇,絲毫不相讓。
“百善孝為先,殿下竟一點不將娘娘的養育之恩放在眼里,無半分尊重。奴婢只能回去稟告娘娘,讓娘娘親自來要人。殿下若是再阻攔,娘娘恐怕只能將后宮之主的位置讓出來了。”王姑姑道。
李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還太弱了,根本無法與顧天晴對抗。
“我去。”一直沉默的顧天瀾開口道。
她要護著李諺,而不是李諺護著她。
李諺轉頭瞪著她。
“不準去!”
“放心,我會平安歸來的。”顧天瀾低聲道。
她也正想去會會顧天晴。
說著便跟著王姑姑往外走去。
半晌后,李諺才道:“我才沒不放心呢。”
顧天瀾踏入了甘泉宮的大門。昔日的大氣的宮殿如今添了許多小女兒姿態,已經截然不同。她被晾在一個房間里,門緊鎖著,里面空無一人。
顧天晴會怎么對付她呢?
一股奇怪的香氣鉆入了她的鼻端,她的眼前頓時一黑,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顧天瀾是被一盆冷水澆醒的。
她睜開眼睛,便發現全身被捆著,正被迫跪在地上。她看到了一雙腳,穿著鳳屐,再往上便是端莊的身姿與帶著嫵媚的臉。
顧天晴。
無論見她多少次,顧天瀾永遠記得她的背叛與侮辱,顧天瀾眼中的仇恨不加掩飾,盯著顧天晴。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碰。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個是不受寵皇長子的婢子。皇后有皇后的端莊高貴,婢子卻無婢子的卑微膽小。
顧天晴被她一盯,便覺得渾身發寒。那種眼神竟是有些熟悉,當年那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便是用那種目光看著自己的。那眼里的仇恨足以毀天滅地。
仇恨又如何?她死了,而自己卻成了望月的皇后,榮寵不衰。
顧天晴很享受將她那位姐姐踩在腳底的感覺。天青鎮破廟中發生的事,大概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事了。
“若非本宮嫌臟,本宮真想挖了你這雙眼睛。”半晌后,顧天晴道。
她的指甲涂著蔻丹紅,分外地紅艷艷。
顧天瀾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由跪著轉為坐著,不像階下囚。顧天瀾四處掃了一眼,這是一處密室,這里面除了她和顧天晴,還有兩個女子。這兩個女子不像宮女,反倒像是暗衛之類的,身手不凡,是顧天晴的心腹。
她很好奇,四年的時間,顧天晴成長到了何等程度。
當然,對付顧天晴,顧天瀾從來沒有掉以輕心。
“你是誰的人?”顧天晴盯著自己的指甲,問道。
顧天瀾嗤笑一聲,并沒有說話。
“你若是不說,待會兒你便笑不出來了。”顧天晴聲音陡然轉冷。
顧天瀾依舊沒有說話。
顧天晴懶得與她費口舌,她起身離去,而于此同時,那兩人鉗制著顧天瀾走去另一個房間。房間門一打開,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顧天瀾便被猛地一推,身體便被猛地摔了下去。
原來那房間不是平的,而是深挖凹陷下去的。顧天瀾往下落了約兩丈的距離,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剛坐穩,便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再摸了兩下,竟發現是一塊頭骨!
她的身后不止一塊頭骨,而是一堆骨頭,說明無數人葬身于此!
這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更令人不安。
“嘶嘶”聲響起,且是從四面八方傳來,顧天瀾便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蛇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