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成覺得自己肯定是上輩子造了孽,不然怎么會攤上這樣的妹妹和這樣的外甥女呢?
妹妹嫁得好,嫁給了當朝丞相,豈知對自己根本沒什么用。妹妹不受寵,連帶著那丞相妹夫對自己也不多看一眼。李敬成數次想和顧丞相攀關系,最后直接被顧丞相無視了,偶爾還被他嘲諷幾聲,讓他成為了朝臣眼中的笑話。
顧丞相榮寵的時候,自己沒得到什么好處,等顧丞相成了罪臣,自己倒被連累了,竟因著這層關系被同僚落井下石,連俸祿也被削了一半。
再說這外甥女吧,那簡直就是討命鬼。
兒子李言欠了淳王爺兩萬兩銀子,他便求上門了,這眼前的問題倒是解決了,但是卻緊接著陷入無底深淵中。
他沒想到顧水月會越竟然對他兒子下了藥,他兒子倒是改邪歸正了,但是一條命卻吊在顧水月手里了。
他和夫人就這么一根獨苗,這就相當于命門掌控在顧水月手里啊。
“明日向皇帝上書,要他給我一個誥命。”顧水月道。
這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可不簡單。
他雖有些愚鈍,但是也隱隱感覺到云王和皇帝之間的爭端,他要是上書了,那就明顯站在云王那邊,和皇帝針鋒相對了。
“你是我的親舅舅,就算不上書,我往你這府里一坐,皇帝就把你當成云王黨了。你不如坐實了云王黨,否則兩邊不討好,不小心就變成炮灰了。”顧水月坐在首位,慢悠悠地喝著茶,臉上一派冰冷,“再說,若非我的關系,云王還不想要你這么一個拖油瓶呢。”
李敬成聽得幾乎吐血,但是忍著往上冒的血氣后,又覺得她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他兒子的命還在顧水月手里呢,那就干脆把自己的命也綁在云王身上好了。
想是這么想的,但是當第二日,他真正上書的時候,便后悔了。
“你在說什么?再跟朕說一遍。”金鑾殿上,強壯威嚴的帝皇,微微彎著腰身問道,聲音里的寒意足以將李敬成凍僵。
李敬成這才意識到自己捅了簍子了。他覺得自己又跳下顧水月挖得陷阱了。
龍椅上的皇帝相當的不快,不快到李敬成敢重復一句,就立即殺了他。
皇帝確實在壓抑著怒意。
他最初始的目的是與突厥修好,以謀反的理由將云王誅殺。然而,如今,一件事都沒有達成。他吃了一個悶虧,而今竟然還有人要讓他給那個破壞他計劃的顧水月誥命?
獎賞她與自己作對,破壞了自己的計劃嗎?
他從皇子到為帝至今,還從未這般受過悶氣。
李敬成僵硬地跪在那里,腿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他要退縮的時候,一個人也站了出來:“陛下,李侍郎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那一日的事臣也在場,若非顧娘娘機敏,突厥的陰謀就差點得逞了。云王驍勇善戰,立下汗馬功勞,若是因為突厥的挑撥,云王被誣陷,那后果將不堪設想。所以,臣以為,顧娘娘雖出生不佳,但是品性和智慧都堪當云王妃,還請陛下誥命封賞,否則讓忠臣寒心啊。”
說話的正是丞相王允。
之前有左右丞相,顧謙為左丞相,王允為右丞相,這兩人向來不和。如今王允竟然為顧謙的女兒說話,由此可見,王允對那位顧娘娘還真是刮目相看。
有了王允開頭,那一日在場的御史大夫和太尉也出來幫顧水月說話了。
皇帝的臉已經不能用陰沉來說了,幾乎黑得滴得出墨來。
皇帝上一次這般大怒的時候,還是朔云望月一戰,朔云十萬大軍慘敗顧天瀾手中。
就在承受皇帝怒氣最盛的近侍以為皇帝要拂袖而去的時候,盛怒的帝皇終于開口了:“傳朕旨意,封顧水月為一品誥命夫人,為云王正妃。”
皇帝回到天宸宮中,再也壓抑不住怒氣,將寢殿里的東西摔了一個遍。
憐妃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雜亂的景象——地上滿是各種各樣的瓷片,許多東西扔了一地,皇帝坐在踏上,喘著粗氣,如同斗敗的野獸一般。
憐妃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怒氣一般,小心翼翼地避過了那些碎片,邁著輕盈的腳步走到了皇帝的身邊,綿軟的身體靠在他的背上,聲音柔媚入骨:“陛下。”
皇帝突然望向她,眼睛里帶著尚未褪去的戾氣。憐妃沒有絲毫害怕,看著他硬朗鋒銳的目光,眼中不自覺地有些癡戀。
“都是廢物。”皇帝道,“什么事都辦不好!”
阿史那園是個廢物,隱貞也是個廢物,連個顧水月都對付不了,反而給他惹來一身騷。
“顧水月!”皇帝幾乎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憐妃靠在他身上,聽著他口里念叨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本來柔弱無害如小白兔的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戾氣。
“陛下,發生了何事?不如與臣妾說說。”她柔弱無骨地手輕輕捶著皇帝厚實的肩膀。
皇帝臉上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便將今日朝堂上的事說了出來。
憐妃撐著腦袋想了一會兒。
“臣妾當年入宮的時候,家人都告訴臣妾,這皇宮是龍潭虎穴,多少女子的年華與性命都葬身其中。臣妾這些年,也是踏著許多人的尸骨,方能離陛下近一些。”憐妃用毫不在乎的語氣說著那些慘烈的過往,“這女人的心才是最惡毒的,讓女人對付女人才是最有意思的……”
憐妃沒有再說下去了。
皇帝臉上的怒氣已經完全散去,臉上不禁掛上了一絲笑。
“顧水月不是想當云王妃嗎?朕就幫她一把,讓她坐穩這個位置。”
繼前一日的封詔傳到云王府中,第二日,一道圣旨又傳到了云王府。
“云王乃是我朔云之良才,非舉世無雙之女子不可配。朕欲為云王尋良配,縱顧氏水月賢良淑德,頗有膽識,然出生平庸,朕日夜思慮,特擢顧氏入宮,由皇后教習禮儀恩義,方不可負云王才德。”
這道圣旨十分繞口,其實總結一句話,就是讓顧水月入宮。
再說的淺顯一點,就是讓顧水月入宮為人質。若是這人質沒有什么價值,便直接死路一條。
而且,皇帝的理由還找得十分好,讓人根本找不到反駁的借口。
“娘娘,都說那皇宮是吃人的地方,您可千萬別去。”飲珠一臉擔憂道。
顧水月臉上倒沒有什么特別慌亂的表情,她靜靜地坐在那里,做的更多的一件事是思考。
她上輩子為望月皇后,在宮里待了那些年,自然知道皇宮是最骯臟的地方。女人的嫉妒心是一件十分可怕的東西,在那個人性淪喪的地方,姐妹可以成為仇敵,親生骨肉可以作為一種手段,殺戮已經成為尋常……
她上輩子的心性還是真夠堅定,抑或說,她足夠傻,竟在那樣的地方待了那么多年。
看著那些女人斗,看著那些骯臟的事發生……
顧水月再睜開眼的時候,飲珠已經消失了,在她面前的是公孫奕。
公孫奕穿著一身便服,那雙總是陰冷的眼睛收斂了冷氣,便那樣直直地看著她。
公孫奕的臉上露出久違的邪氣的笑,摸了摸她的腦袋:“阿瀾還在想什么,早些收拾東西了。”
“收拾東西去哪里?”顧水月問道。
“當然是離開梁城,可以去邊地。留在這里,難道還真的要入宮?”公孫奕道。
“如今的梁城依舊固若金湯,王爺想去做四處逃竄的亂臣賊子,妾身可不愿意。”顧水月道。
公孫奕的表情冷了下去:“阿瀾,莫要胡鬧了。你這一次讓皇帝吃了這樣的悶虧,他早就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了,你若是真入了宮,不管有用沒用,他都不會放過你的。”
無論是有用的人質,還是沒用的人質,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條。
而且,公孫奕討厭這樣的選擇。
阿瀾和江山兩者擺在他的面前選,他怕自己會選擇后者。
“我在王爺眼中便只不過如此?”顧水月問道。
“阿瀾,你已經夠好了。只是入了皇宮,便是入了龍潭虎穴。皇宮是他的地方,那里所有的女人,都是為他而生。”
“墨寒,還記得之前說希望王爺允我在你身邊的話嗎?賀重言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接下來,我會為你送上第二份禮。”
擺在她面前的是血海深仇,若是連這樣的事都要退縮的話,她又該如何去面對自己的仇人呢?
那皇宮,縱然是龍潭虎穴,她也要去闖一闖。
公孫奕看著她倔強的眼神,相處了這么久,他已經知道了她的秉性,她是個意志力十分堅定的人,一旦做了抉擇,任何人都無法動搖。
因為她這樣倔強的性格,公孫奕有些挫敗,同時,也有種隱隱自豪感。這便是他的夫人,她選擇的女人。他還從未為任何人自豪過。
“阿瀾,縱然刀山血海,我也會護你周全。”
上輩子,都是她護著顧府,護著李鄴謹,護著望月,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