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今次召集的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小堂口和小社團,但到底還是有一兩個撐門面的好手,有本事的人總有些傲氣,自是互相看不順的。
不過在推選帶路人的事情上,這些人竟出奇地達成了一致的意見,這個被推選出來的阿鬼,就由不得陳沐不好奇了。
郵差阿鬼出去尋路之后,陳沐便朝眾人問道:“這阿鬼到底什么來頭,值得你們這般推崇?”
眾人面面相視,也不敢隱瞞,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不少,陳沐倒也了解了個大概。
這阿鬼之所以被叫做郵差,可不是因為他是官方的郵差,不過他也確實是給人送信的,只是送的信不太一樣罷了。
地下世界堂口社團林立,免不了矛盾和沖突,江湖爭斗常常會演變成難以消弭的死仇。
這阿鬼就是專門替人討債尋仇的,非但是個中好手,而且還是頂尖的高手!
他的行事風格也獨樹一幟,據說接了任務之后,會在晚上的時候,在仇家的門口放一張白紙,仇家翌日必死無疑,從無例外!
起初還有人以為這是靈異事件,因為沒人知道他住哪里,也不知道他的來歷,見過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過后來不斷有人找他做生意,漸漸也就有人知道他的名號了。
饒是如此,這種神出鬼沒的神秘感,以及門前放白紙的儀式感,仍舊給他帶來了赫赫的兇名。
旁的不說,單說留下來的這些人,大部分都曾是阿鬼的主顧,都跟阿鬼做過生意,如果阿鬼愿意出動,那么打游擊和巷戰這件事,算是妥了。
陳沐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他早知道里頭的一些門道,也不排除這些人過度夸大了郵差阿鬼的本事,但就憑著阿鬼干脆利索地接受任務,孤身一人出去探路,就足以證明他確實是有本事的。
眾人都在準備著,眼看到了下半夜,陳沐趕忙讓作坊里的工匠準備好食物,讓眾人飽餐一頓。
此時郵差阿鬼也終于是回來了。
“你也吃些東西填填肚子?”陳沐素來一視同仁,見得阿鬼辛苦,便這般問起,阿鬼卻搖了搖頭。
“先出去吧,到了九龍那邊再說,天光了想要渡江就難了。”
陳沐也不啰嗦,將眾人召集起來,便離了中環,登上了船,往九龍那邊去了。
到了九龍這邊,天剛蒙蒙亮,郵差阿鬼早就找好了落腳之地,將人都安頓了下來。
只是天亮之后,陳沐才嚇了一跳。
因為他挑選的地方就在租界警署的對面!
阿鬼玩的是燈下黑的套路,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英國佬應該不會想到,對他們威脅最大的一群人,竟然就藏在警署對面。
可今次畢竟人多,若露出馬腳,反倒要弄巧成拙。
不過大家都是老手,一個個也不冒頭,到了地方便抓緊時間睡覺,連說話都不會大聲,陳沐這才安心下來。
“城寨那邊怎么樣了?”陳沐可無心睡眠,不由將阿鬼找了過來,朝他詢問城寨的情況。
阿鬼顯然是經過了刺探的,朝陳沐回答說:“昨晚英國佬已經強攻了三次,死了三個,傷了十來個人,估摸著被激怒了,又調集了幾十個火槍手和上百印度兵,今天還要強攻……”
“城寨死傷情況如何?”他們來這里的時候,便看到警署通宵達旦地亮著燈,人流出入不息,沒想到這些英國人連覺都不睡,晝夜不息地攻打城寨。
“這個倒是不清楚,外圍都被英國鬼攔住了,沒人能出入城寨……”
陳沐也是清楚的,城寨就這么大,還有城墻圍著,如今英國人鐵桶一樣包圍了城寨,想要出入是不可能的。
“你帶我出去看看,能不能白天發動偷襲,否則城寨若是撐不住,怕是今日就要被攻下來了……”
昨夜里也沒來得及細看,陳沐此時才發現,這阿鬼竟比英國佬還要白,白到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皮膚上有些紅色血點,連頭發眉毛都是白的,也難怪別人叫他阿鬼!
更怪異的是,他的眼瞳看起來有些粉紅之色,瞳色淡了之后,整個人更像蒼鬼了!
一白遮百丑,阿鬼看起來也就年輕很多了,氣質上倒是有點像孫幼麟,只是比孫幼麟更陰鷙一些。
他的左眉有條刀疤,將劍眉從中斬斷,看起來有種與他年齡并不太符合的戾氣。
“陳堂主,我白日里從不出門,抱歉了……”
眾人先前說他都是夜晚行動,陳沐也覺得無可厚非,畢竟是職業殺手,只是沒想到他晝伏夜出這般的徹底。
“阿鬼,情勢所迫,不要顧慮這么多,帶我出去看看就回來。”
陳沐早先便說過,要么干脆退出,既然選擇留下,就必須聽從指揮,他可不想為了遷就阿鬼而削弱了自己的權威。
倒不是陳沐喜歡這種指手畫腳差遣別人的權柄,而是為了大局考慮,如果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做不到上行下效,整個隊伍就要松散了。
阿鬼卻仍舊搖頭:“我不能曬太陽,如果包起來又太惹眼,這個任務我接不了……”
陳沐此時才終于是將他的白,與不能出門聯系起來。
“你有白化病?”
“白化病?”阿鬼頓時驚喜起來:“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
陳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早先我跟一個洋人和尚學過一些東西,聽他說起過這種病癥……”
阿鬼有些激動:“幼時我父親曾帶我看過一個神醫,他說是白駁風,無藥可治,堂主說的那個洋人和尚如今在哪里,他能治好我么?”
見得阿鬼這么興奮,陳沐也不忍讓他失望,只是普魯士敦早就說過,這種病是無藥可救的,與其給他一個渺茫的希望,倒不如徹底斷絕。
“他在廣州,不過他跟我說過,這種病是先天帶來的,目前的醫術沒有辦法治……”
阿鬼聞言,臉上的激動興奮頓時退散,不過失望的神色只是短暫停留,便徹底掩蓋了過去,想來他也經歷過無數次的希望和失望了。
阿鬼沉默了下來,陳沐卻涌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有辦法進入城寨,不過需要你的幫助!”
阿鬼搖了搖頭:“不可能的,英國佬重重圍困,地方我都踩爛了,實在找不到漏洞……”
陳沐微微一笑道:“為什么需要漏洞?我們可以堂而皇之地走進去!”
“走進去?”阿鬼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陳沐意味深長地說道:“老天爺自有安排,這就是命了……”
阿鬼一臉的疑惑,陳沐也不多解釋,自己出了門,小半個時辰便又回來了。
陳沐將那一套警服丟在床上,朝阿鬼道:“穿上。”
阿鬼見得這洋人警服,也是被陳沐的大膽想法嚇了一跳:“你想讓我假扮洋人?”
陳沐激動地笑道:“正是!”
阿鬼總算是明白陳沐為何要說老天爺總有安排了。
他這個病在旁人看來像鬼一樣,可假扮洋人確實足以亂真,只要稍微化妝,誰還懷疑他是華人!
“可……可我不會說洋話……”
“沒關系,我會!”
“你跟著我去,絕不會有人攔住咱們,就說我是你的探子,放進城寨刺探軍情,絕對能騙過洋人外頭的關卡!”
阿鬼也不再質疑,雖說陳沐這計劃很是大膽,但說不定真能成功,他擔憂的卻是另一件事。
“這警服哪來的?”
這是洋人警察的制服,而且看肩章和番號,等級還不低,絕不可能是假貨,更不可能在洋裝鋪子里能買得到。
陳沐可是在警署外頭蹲了小半個時辰,打昏了一個警長,才搞來的這套警服,自是明白阿鬼的憂慮。
“放心,那倒霉警察讓我綁起來,丟到沒人的地方了,等他被發現,咱們早就進入城寨了。”
“再說了,我把他身上的東西都順走了,他必然認為只是搶劫,不會聯想到城寨這邊來的。”
陳沐做得周全,連警長的和身上所有玩意兒都搶了過來,自是無須多慮的。
然而阿鬼卻搖頭道:“你為何不殺了他?告訴我,人丟哪里去了?”
見得此狀,陳沐也趕忙制止:“大事要緊,這一來一回又要浪費時間,算他命好吧。”
陳沐這般說,阿鬼才沒有出去,在陳沐的指點下,將全套家生都穿戴起來,陳沐又找來炭筆,在他臉上淡淡地抹了抹,阿鬼果真比洋鬼子還要洋鬼子了!
“到了關卡處你不要開口,一切由我來說,你穿著警長的制服,他們沒膽子問你,只是咱們要找個合適的關卡,別讓人認出來……”
這次圍攻城寨是軍警合作,不少警察也參與了行動,如果碰到關卡上有警察,怕是要暴露。
但如果是軍人,他們未必與警長見過,如此才能蒙騙過去。
饒是如此,被發現的風險還是非常大的,只能說一半靠演技,另一半靠運氣罷了。
“如果我能夠順利混進去,外頭這些兄弟們就交給你指揮,一旦看到城內升起信號彈,就展開游擊狙殺的計劃,我能放心交給你么?”
阿鬼沒想到最終的指揮權會交到他的手里,當下也有些憂心忡忡,不過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
陳沐也很是欣慰:“好,我相信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阿鬼有些詫異:“你我素不相識,堂主為何要信任我?如果我不能帶人狙殺,你們怕是都要死在城里的。”
陳沐笑了:“伙計們都說你可靠,交給你的生意從沒有失敗過,我有個姓楊的朋友,也是做生意的,他說過做買賣不就講個誠信么,你口碑這么好,是不會砸自己招牌的。”
阿鬼也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