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宋政準的開頭,陳沐也是哭笑不得。
這也太過牽強附會,且不說當年的故事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余晚庭果真是余千雙的女兒,那又能代表什么?
難不成因為夜諸葛陳宗濟與余千雙是對苦鴛鴦,就要陳沐與余晚庭再續前緣?
更何況,余晚庭的年紀比陳沐要大不少,也就是說,余千雙比陳宗濟要更早生育了孩子。
再說了,不管里頭的是是非非,上一輩人的事情,已經隨風而去,跟后輩們又有何干系?
不過陳沐還是耐心地聽了下去。
也難怪宋政準先讓陳沐坐下,他便如憋壞了的說書先生,說起來也是唾沫橫飛,繪聲繪色,過足了嘴癮。
“當年朱洪英和夜諸葛北上失敗,又躲回廣西來,不過他們的義舉,卻喚醒了廣東這邊的兄弟們。”
“廣東天地會這邊,有個大佬叫李文茂,非但武藝高強,而且俠義心腸,鋤強扶弱,除暴安良,人人稱道。”
“他是粵劇名伶,人稱鐵血紅伶,寫了不少新戲,宣揚朝廷的腐朽,得了民心,引起了朝廷的忌憚,朝廷下令禁演粵劇,并讓總督葉名琛來監察執行。”
“葉名琛早先在廣州之時就與李文茂有過節,李文茂甚至沖撞葉名琛,圍攻葉名琛的衛隊。”
“葉名琛得了朝廷的禁令,也是大肆打擊,非但禁演粵劇,甚至下令解散所有的粵劇團,還焚毀了佛山和廣州的瓊花會館,大肆追捕李文茂。”
陳沐學過戲,自是知道,瓊花會館乃是粵劇班子的行會,是所有粵劇人的“家園”,更是粵劇伶人抱團求生的會所。
“彼時廣西那邊的消息傳來,李文茂也是深受鼓舞,他將粵劇團里會武功的人都組織起來,編成了三軍,小生武生為文虎軍,二花臉和六分為猛虎軍,五虎軍和武打家則編成了飛虎軍。”
“這些粵劇伶人勇猛善戰,屢立戰功,勢如破竹,攻占了廣州、肇慶和惠州等十多個縣!”
“葉名琛勃然大怒,打死追捕李文茂這幫起義軍,當時被株連和錯殺的粵劇藝人和百姓數以千計啊!”
“大嶺南無論老幼,誰不會唱幾句大戲?當時害了多少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正因此,百姓們誓死追隨,李文茂的隊伍壯大起來,甚至圍困了廣州城半年之久!”
陳沐也沒想到,廣東天地會竟還有這等可歌可泣的故事!
宋政準也激動起來,越說越興奮。
“再后來,廣西那邊的起義徹底失敗,朱洪英和夜諸葛不得不四處逃亡,夜諸葛前來廣東游說李文茂,李文茂卻不愿離開廣東。”
“當時讓李文茂改變主意的,便是余千雙了。”
“她是粵劇界公認的第一打女,人稱女趙云,深得李文茂器重,不過卻喜歡風流倜儻智謀無雙的夜諸葛,甘愿給夜諸葛當說客。”
“李文茂終于是聽從了建議,與陳開一道進入廣西,橫掃四方,在桂平建立大成國,自封平靖王。”
“這群粵劇伶人的壯舉,那是舉世無雙,足以名垂青史的!”
“可惜,后來因為出了叛徒,起義到底是失敗,桂林久攻不下,李文茂退到懷遠山中,不幸病逝了……”
“叛徒?”陳沐聽得此二字,也頓時警覺了起來,因為朱洪英和夜諸葛的起義,也同樣折在了叛徒的手里!
宋政準見得陳沐的表情,也不再隱瞞,朝陳沐點頭道:“你猜想的沒錯,那個人就是劉袖!”
“李文茂最早是聽從了太平天國洪天王的號召,才決定起義做大事,可后來,卻被劉袖給害了,又如何讓人不氣憤?”
“李文茂死后,余千雙發誓要報仇雪恨,要殺的自然是劉袖,可惜劉袖狡猾到了極點,這許多年來,終究是沒能殺掉……”
聽得此處,陳沐也總算是明白余晚庭去找慶長的真正原因了!
“所以,她要給慶長的夫人唱戲祝壽是假,探聽劉袖的消息才是真?”
宋政準也不隱瞞,朝陳沐道:“你若有消息,就幫她一把,畢竟你們的父母輩,都有過共同的仇敵,這個理由足夠了吧?”
陳沐不置可否,得知了內情之后,心緒也有些難以平靜,離開了宋政準之后,到底是回到了那個院子。
甘老頭子還在門口曬著太陽,聽得腳步聲,便睜開眼眸來,朝陳沐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到底是對晚庭動了心思,是也不是?你放心,老頭子我厚著臉皮給你做個媒!”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這老頭究竟是有多想把余晚庭嫁出去啊!
當然了,若沒聽過宋政準的那個故事,陳沐或許還沒有往那方面想,但如今已經知道了,難免會有別的心思。
這老頭子既然這么關注陳沐,搞不好也知道了陳沐的身世,這么撮合,是因為余晚庭的母親余千雙與夜諸葛陳宗濟有緣無分,這老頭子才這么主動的!
陳沐剛剛才拒絕了紅蓮,如今又冒出個瞎做媒的老頭子來,也是搖頭苦笑道。
“老先生可不要亂說話,我倒是不打緊,毀了你孫女的口碑和聲譽,可就更難嫁了……”
陳沐是知道余晚庭脾氣的,比男人還威風火爆,雖然長得好看,但又有哪個男人能吃得消?
老頭子一臉不正經,拍了拍陳沐的手背,擠眉弄眼道:“潑辣的才有味道,你還小,等你長大一些,也就明白了。”
陳沐看著他眼中的邪惡,倒是有些懷疑,這老兒果真將余晚庭當成親孫女兒來看待么?
“您老人家一向這么不正經么?”
甘老頭子也是呵呵笑起來:“人啊,太正經活得多累,一點趣味也沒有,又何必呢?”
陳沐也懶得與他爭辯,轉移話題道:“余班主在不在?不在我可走了。”
老頭子滿眼激動,拉著陳沐便往里頭快走:“我就知道你是識貨之人,是舍不得走的啦!”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只能被拖進了院子去。
但見得這院子中,聚集了不少人,一個個在排演,但眼尖的陳沐,卻見到了不少不該見到的東西!
尋常劇團里頭的刀槍劍戟,都是不堪一擊的道具,可余晚庭等人此時院子里放著的,竟都是真家伙!
“她果真是要對劉袖動手!”
余晚庭也看到了陳沐,臉色頓時變了,朝甘老頭子罵道:“阿公啊,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家里領!”
甘老頭子也不含糊,將陳沐拉到余晚庭前頭來,朝她說道:“見不著的時候整日念念叨叨,見到了又這么樣說話,老頭子我容易么!”
余晚庭被甘老頭這么一揭破,也是臉紅起來。
甘老頭子也不好朝她撒氣,見得此狀,朝那群竊笑的戲子破口罵道:“看什么看,還不滾開,留在這里壞什么好事!”
眾人一哄而散,院子里的歡聲笑語,與那寒芒閃閃的刀劍,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
余晚庭素來是個極具威勢的女人,早先對陳沐更是能打就絕不罵,羞澀了片刻之后,也就冷下臉來了。
“你來這里做甚么!”
陳沐畢竟是當了香主的人,氣度早已脫胎換骨,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吊兒郎當唯唯諾諾。
“你想殺劉袖?”
對于陳沐的開門見山,余晚庭也有些驚愕,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了,畢竟她也是個爽快的女俠。
“這么說,你都知道了?”
陳沐點了點頭:“如果宋政準說的都是真話,那就算我都知道了吧……”
余晚庭的臉又紅了起來,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朝陳沐直接問道。
“你有那老賊的消息?”
陳沐也不隱瞞,點頭承認道:“有是有……”
“快告訴我!”余晚庭上前一步,抓住陳沐的領口,“居高臨下”地威脅道。
陳沐也是翻了個白眼,用食指敲了敲她的手背:“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從未見過這么求人的吧?”
余晚庭松了口,有些語滯道:“誰……誰要求你……”
陳沐也呵了一聲:“不求我最好,那我就先走了,山高水遠,江湖再見。”
陳沐果真轉身就走,余晚庭卻是急了,氣惱道:“你給我站住!”
陳沐扭頭道:“余班主這是要用強?我可是吃軟不吃硬,這你是最清楚的……”
余晚庭咬了咬牙,又看了看陳沐,突然露出邪惡的笑容來。
“好啊,你想吃軟的,本班主就給你吃些又軟又白的!”
此話一出,她便拉住了陳沐的手,竟將陳沐往她懷里拉!
眼看著鼻尖就要碰到她的胸口,陳沐趕忙縮了回去!
“你……光天化日的,你……你耍甚么流氓!”
陳沐說出這話來,才發現余晚庭露出得逞的笑容來,自己簡直弱爆了!
“就知道你只有這一點點出息,我還第一天認識你不成?”
“即便你當了龍頭大佬又如何,在本班主眼里,到底還是那個被我踢屁股出氣的小孩兒,不是么?”
陳沐也是搖頭苦笑:“怕了你。”
“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消息可以給你,但你的人,包括你,都必須聽我指揮,否則你就是再拉我,我也不會給你!”
話音剛落,余晚庭又伸出魔爪來,陳沐趕忙抬手阻攔,余晚庭卻是一指頭戳在了陳沐的額頭上。
“想我拉你,白日夢倒是做得美,本班主不喜歡跟孩兒玩耍,沒情沒趣的,有甚么意思。”
余晚庭說得如此直白,陳沐也是尷尬起來,但男人最受不了這方面的嘲笑,即便是毛沒長齊的孩童,都會比比誰尿得更遠,更何況被女人說成這么軟弱。
“遲早讓你知道甚么叫有情有趣!”陳沐小聲嘀咕,余晚庭卻是一腳踢在了陳沐的屁股上!
“夠膽再說一次!”
陳沐嘿嘿一笑道:“下次用腳面,別用腳底,鞋印留屁股上,讓人看笑話……”
余晚庭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