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章雖說是個霸道的人,但也并非愚蠢之輩,他既然在龍記之中,平素里接觸生意,自也聽過不少關于外面的消息。
這位孫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至于所做之事到底有多大,他們也不敢胡亂去說。
只是他們比陳沐要更加親近忠義總堂,尤其是李三江,消息來源自也比較靈通。
鐘水養回鄉之時,李三江等人都去接風洗塵,對于外頭的事,比其他人都要清楚。
如今孫先生已經成了洪門的紅棍,在海外的兄弟姊妹紛紛捐款出力,就為了襄助孫先生做那件大事。
鐘水養身為洪門資格最老的阿叔,他要給陳沐當舉薦人,這就是最好的獎賞!
如果他在松口,陳沐得到的輩分就與李三江等人一般,是個道字輩,不管什么付青或者殷梨章,都要叫陳沐一聲阿叔啊!
看看眼下這狀況,鐘水養似乎真的想這么干,試問付青和殷梨章等人又如何再坐得住!
“叔公且慢!”關鍵時刻,付青終于是站了出來。
鐘水養也是皺起了眉頭來:“傅家的小子有什么話要說?”
鐘水養既是資格最老的阿叔,對各個社團的情況,那可都是了如指掌的,對于付青的身世背景和家族淵源,當然也是心知肚明。
老一輩最講規矩和禮節及道理,世家子就該得到世家子該得到的敬意和優先。
付青走到前頭來,朝鐘水養道:“叔公,你不能當他的舉薦人,更不能當保人!”
鐘水養呵呵一笑道:“今天都怎么了,小輩們一個個說話都這么硬氣,還有沒有規矩?”
雖然只是開玩笑的語氣,但眾人的心思也都緊張起來。
付青沒有退縮,昂首道:“叔公,陳沐根本就不值得你這么做,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陳其右的兒子!”
眾人聞言,頓時嘩然!
“你亂說甚么!”陳沐也是驚愕了好一陣,這才反應過來,頓時驚怒!
他料到付青和殷梨章會想方設法對付自己,也曾是預想過他們的陰謀,只是如何都沒想到,他們竟然在這個事情上大做文章!
沒有人能夠輕易放下悲痛,尤其是至親的逝去,根本就無法忘卻,只能漸漸習慣這種痛苦罷了。
直至今日,陳沐仍舊沒有夢見過父母兄長,就是因為連做夢都不敢,這種悲痛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只能將自己的悲痛與思念,焚燒成仇恨的怒火,才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在他的心中,有一個底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碰觸的,那就是父母兄長!
殷梨章也露出得意的笑容來。
陳沐放眼看去,除了鐘水養一臉愕然,其他叔伯有的愕然,有的沉默,而有一些,則發出輕嘆。
陳沐猛然扭頭,卻發現呂勝無和雒劍河面色凝重,沉默不語,他終于明白這三兩天,此二老嘀嘀咕咕到底是為哪般了!
他們是知情的!
“不……不會的……不會的!我是父親的兒子,我天生克父,對不對!”
陳沐抓住呂勝無的手臂,是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陳沐確實喜歡講道理,若照著道理,即便陳其右夫妻并非他的親生父母,但他自打懂事起,就認這對爹媽,是不是血親,并不妨礙他對父母的仁孝與愛。
然而這內幕爆發得太過突然,陳沐雖然心志成熟堅韌,但到底還是被撼動了。
呂勝無的表現,也讓付青和殷梨章更加的得意。
“呂道長是陳其右的師父,相信對內情最是清楚了,當初就因為不愿泄露于外界,才讓呂道長謊稱占卦,讓陳其右疏離此子,對也不對?”
呂勝無沉默不語,付青也是陰冷一笑,朝鐘水養道:“叔公,就這么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又有何資格,得到您的舉薦,又何必為他作保?更遑論他攪風攪雨,分裂龍記,覬覦洪順堂!”
鐘水養看了看呂勝無,皺起眉頭來,但終究沒有發問,只是朝付青道。
“若他不是陳其右的兒子,若他沒有爭奪的心思,只是尋常少年,你們會這般反對么?”
鐘水養到底是深明大義的,他知道,無論陳沐的出身如何,都無法抹滅他尋回龍頭棍的功勞。
鐘水養很早之前就離開嶺南,前往檀香山打拼,在檀香山也開了洪門堂口,團結僑民,成為保護海外僑民的大佬。
即便是孫先生要搞革命,他們也是出人出錢出力,他的視界要比在場之人都要開闊。
他是一個比較特殊的阿叔,他既秉承著老洪門的規矩和道義,也開眼看過外面的世界,這種新舊沖突,使得他比其他叔伯更具包容之心。
然而付青之所以拋出這樣的秘聞,那是為陳沐特意打造的,又豈能放過!
“叔公,不一樣的,若他不是陳其右的兒子,只是街頭上的少年,又何須叔公你來作保舉薦?讓我來舉薦他也是一樣的,甚至于隨便一個四九就夠格舉薦他了,難道不是么?”
陳沐也是心亂如麻,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至于他們具體爭辯一些什么,陳沐也沒聽進去。
這件事對他的觸動越來越大,他甚至無法向呂勝無求證!
呂勝無早先便騙過他一次,收他為徒之后,陳沐本以為師徒倆總算是推心置腹坦誠相待了,誰知道竟然還有這么一個天大的秘密藏著!
曾經有那么一刻,陳沐恍惚覺得,這一切都變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他只是想盡快殺掉特里奧和付青,徹底了結這一切。
若不是自己親身感受過父親陳其右對他默默無言的關愛,陳沐心中必然要生恨,認為自己不是血親,才遭遇如此冷漠的對待。
但陳沐知道,這件事并沒有這么簡單。
陳其右雖然沒有太過親近自己,但對他的關愛一點都不比兄長陳英要少。
別的不說,單說父親讓他讀書,讓他遠離洪門,就是對他最好的保護和關愛!
然而此時陳沐卻聽得付青說道:“叔公,陳其右根本就沒將他當兒子來看待,否則根本不會讓他讀書,他是不想讓這個外人進入我大洪門,難道諸位叔伯就不能推想考量陳香主的本意么?”
陳沐心頭猛然一震,也是百感糾結,難道說父親果真當他是撿來養的,才不愿讓他碰觸洪順堂的事務?
細想起來,家族之中,幾乎人人與洪順堂脫不了干系,唯獨他陳沐“獨善其身”,讓他悶頭讀書,難道這果真是陳其右沒有將他當兒子來看待?
“不……不會的……不會的!”陳沐喃喃自語著,心中思緒也是亂如麻團!
然而此時,付青再度火上澆油,朝遲疑不決的叔伯們大聲道:“所以,叔伯們,這野種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野種”二字徹底點燃了陳沐的怒火,他根本就沒有多想,發自本能一般便沖了過去!
他的力量瞬間爆發開來,道髻都被爆開,長發披散飄飛!
付青在這一刻,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仿佛閻羅王就頭頂看著他一般!
陳沐一把捏住了付青的脖頸,“砰”一聲,便將他頂在了墻上,墻壁頓時裂開蛛網一般的裂縫!
他將付青緩緩頂了上去,如同捏著一只螞蟻!
李三江等一眾高手,將陳沐團團圍攏,一個個蓄勢待發,也是被陳沐的舉動嚇了一跳!
“第二十三誓,不得捏造是非,或增減言語,離間兄弟,如有違背,死在萬刀之下!”
陳沐極度壓抑,可越是壓抑,那股殺氣就越是凌厲,將三十六誓其中這一條控訴起來,在場之人也是毫不懷疑陳沐的決心,怕是再挑撥一絲絲,陳沐真會殺掉付青!
鐘水養畢竟是公道人,走到前頭來,朝陳沐道。
“陳沐,不管你是否是陳家血親,你對洪門有功,有大功,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知你們有些過節,他也是心急,你若動手,便壞了誓言,殘殺兄弟,也是要死于萬刀之下的,且冷靜下來再說。”
陳沐聞言,也是哈哈苦笑:“我連洪門都未入,又何必遵守這誓言!”
鐘水養皺眉道:“你能熟背血誓,這是誠意,是忠心,但你若殺了他,往后也別指望能入門了。”
鐘水養如此一說,陳沐也松了一些力氣,付青這才得了一絲喘息,那黑紫的臉也開始褪色。
“這樣吧,我照樣舉薦你,照著二十五誓,自入洪門之后,兄弟間之前仇舊恨,須各消除,如有違背,五雷誅滅!”
“其實你是個聰明人,付青雖然動機不純,但到底是揭開了你的身世之謎,人總不能糊里糊涂過一輩子,是也不是?”
“再說了,照著十二誓,今晚加入洪門者,年庚八字出身,如有假報瞞騙,五雷誅滅,我若是付青,該等你入門之后再揭發,便能一舉毀了你。”
鐘水養也算是不偏不倚,甚至有些站在陳沐的立場來考慮問題,而且不去理會陳沐身世這一條,仍舊愿意保舉陳沐,這份誠意也是足夠了。
然而就在此時,付青卻艱難地開口道:“不……不!不行!他不能入會,我跟他只能留一個!”
“他……他就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沒有……沒有資格!”
陳沐本來已經消除了大半火氣,讓鐘水養這么一勸說,也冷靜了下來,即便此刻付青出言不遜,但陳沐也沒有了殺他之心。
可就在此時,呂勝無卻走了出來,朝陳沐道:“殺了他吧。”
陳沐仿佛聽錯了一般:“你……你說什么?!!!”
呂勝無微微抬起眼眉來,一臉冰冷地朝陳沐道:“我說……”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