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手持一只卷軸而來。
  徐裘安的眼睛瞬間光彩灼灼,整個人都隨之一亮!
  這大魔王,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啊!白棠腹誹:即美且兇,可惜是個男子!
  “在下不負三爺所托,從家師處借得此畫。”白棠目光直盯著徐裘安,緩緩展開畫卷。
  一叢紅竹躍入裘安的視線,猛地里,他瞳孔一縮,手指打翻了茶盅卻不自知。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漂亮的桃花眼內,此時全是驚詫與不解!
  秦簡已然激動的湊到畫前,流連于畫中的紛揚灑脫的竹葉間,不住口的贊道:“紅竹,竟然還是紅竹!白棠,我總算知曉你緣何能寫出‘竹勁竹風最知’的佳句了。不愧是文同先生的大作啊!”
  徐裘安還未從震驚中回神,尤自不可置信的問秦簡:“你確定?這真的是文同的真跡?”
  秦簡楞了楞,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又將畫作細細的觀察了一番,才道:“這絹本色調古樸雅致,竹畫盡顯文同的風骨。再看這邊的印章。”他指一枚小圓印,“這是東坡先生的印章。三爺,秦家也藏有書畫,這枚印鑒,乃東坡先生常用之印。再看這枚印章——原來叔能先生也曾珍藏此畫啊!”秦簡歡欣不已,只是落到最后一枚章印時,他笑容微收,好奇的問:“林巖印?這位林巖先生是誰?”
  自見到畫后一直呆頭鵝般的徐裘安立時活絡了過來,驚叫一聲:“林巖?陳先生號林巖!”他在茶樓撕毀的那張絹畫,就是方懷鈺從陳先生的女兒處欺騙而來!
  但是,這怎么可能呢?
  明明已經讓自己扯成碎帛的絹本,怎么可能又恢復原狀?
  白棠笑了笑,主動將畫送到他的手上。低聲道:“徐三爺,您仔細看好咯!”
  徐裘安心慌意亂,忙將畫軸平攤在書案上,一寸一寸的尋找縫合之處。
  而絹布顯然未曾有過任何修補的痕跡。
  這不可能啊!
  徐裘安直想仰天大叫!突然間,他發現一個破綻,抬頭沖白棠吼道:“這畫裝裱不對!”
  白棠輕描淡寫的道:“此畫歷經百多年,原裱保管不善,家師替它重新裝裱了一番。”
  裝裱之技,也是他拿手好戲。
  秦簡贊不絕口:“古跡重裱,如病延醫。此畫用銀色的綾絹相襯,更顯其颯爽凌俊。”
  放屁兩個字在徐裘安的嘴邊盤旋了半日,還是咽了回去。
  這畫是假的!百分百是假的!但是,他竟找不到一絲半點兒的破綻!
  白棠含笑收回畫卷,徐裘安眼睜睜的瞧著,神情古怪至極!
  “徐三爺,您覺得這張畫如何?”
  徐裘安心中大罵:騙子,騙子!沉了沉氣,森然道:“練兄今日真叫我大開眼界!之前爺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世上竟還能有這等神乎其技之能!佩服,佩服!”
  白棠將畫卷小心翼翼的收在一只長匣內,笑道:“三爺過獎了!”
  秦簡一頭霧水。他聽得出徐三爺的話有點兒諷刺,卻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他們告辭離開,徐裘安縱馬就往云間樓奔去。
  秦簡搖搖頭:這位爺,脾性真是陰晴難定。
  茶煙清雅的云間樓,立時間被大魔王搞得雞飛狗跳!
  “還記得三爺我吧?”徐裘安大咧咧的直沖上回方懷鈺所在的茶室,砰的踢開門,驚得里面的茶客驚恐萬狀!
  “沒你們的事!”他沖著屋內的茶童道,“你,出來!”
  小茶童戰戰棘棘,雙股打戰著挪出了茶室,頭也不敢抬,低聲道:“三、三爺,有,有何吩咐?”
  “爺又不會吃了你!”徐裘安不耐又嫌棄的瞪著他,“上回,爺在這邊撕了張畫,你還記得不?”
  茶童搖頭,又急忙點頭。
  “后來那些破爛絹布,上哪兒去了?”
  茶童心中一松,極快的道:“我記得我記得,是城東練白棠拾了去!”
  “練白棠——”徐裘安捏了拳頭,咬牙切齒的道,“果然是他!竟然敢戲耍爺!”
  他怒氣沖天趕回白棠的家中,卻見書房內,白棠正執筆作畫,抬頭看了他一眼,氣定神閑的道:“回來啦!”
  徐裘安手里的馬鞭直沖到白棠的鼻尖:“你這個騙子!”
  白棠呵的一笑,推開馬鞭,故作不解的問:“騙子?此話怎講?”
  “那張畫呢!”大魔王咬牙切齒,“那張畫分明是你偽造的贗品!”
  白棠好整以暇的問:“你憑什么說我手中的畫,是贗品?”
  “真跡明明已經被我毀了,眾目睽睽!你撿了那些破畫回去,重新臨摹了一遍,以假充真!難道還不是騙子?”
  白棠微笑道:“我何時說過我手中的畫,是真跡?”
  徐裘安面色一變:“你——”
  “是秦兄認定它是文同先生真跡,贊不絕口。”白棠眉稍輕揚。“我何曾說過半個字?”
  “但是,你明明說這張畫是你師傅的!”
  “嗯。”白棠燦然一笑,“因為我人微言輕。若不這么說,擔心這張畫被人搶走啊!”
  “你你你——”徐裘安深吸口氣,“不過贗品而已,誰稀罕搶它?”
  “錯!”白棠笑容忽收。“它不是贗品。”
  “你唬誰呢——”
  “蘭亭序。”白棠吐出三個字,徐裘安怔了怔,桃花眼內流落出一絲茫然。
  “王羲之蘭亭序真跡不知所蹤。唐朝馮承素、韓道政等書法名家臨摹的蘭亭序,便成了當世珍品。你能說他們的書法,是贗品?”
  徐裘安張口結舌,一拍大腿道:“險些被你帶歪了!馮承素韓道政本就是書法名家。何況他們臨摹的作品也沒冒充是王羲之的真跡啊!你小子太TMD陰險了,盡會忽悠人!”
  白棠忍笑:徐裘安腦子挺機靈呢,不好忽悠。
  他重取出自己復刻的紅竹,又將費了極大心血重新梳理經緯、勉強拼湊起來的原畫放在邊上。
  徐裘安兩相對照,無論是絹質、大小、墨色、構圖、意境、印章,分毫不差!
  “這是你師傅許先生的臨摹之作?”徐裘安不自覺對許丹齡生出幾許敬佩之意。這手臨摹的本事,登峰造極!
  白棠笑了笑:“徐三爺。我并非要以假充真。但如今的情形——既然原畫已毀,那這張復刻之作,便是世上獨一無二、僅次于真跡的珍品孤品!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如這張畫般復刻得無微不至,完美無缺!”
  仿佛被白棠的語聲蠱惑,徐裘安呆呆的半晌無言,最后捂著眼睛悲嘆一聲:“沒法子,只能冒險試一試了!”
  白棠蹙眉問:“你尋此畫何用?”
  徐裘安定了神,瞧著他勾嘴一笑:“何用?進獻給皇帝陛下!”
  白棠目瞪口呆:進獻給皇帝——朱棣?!心中驚恐稍起,但極快平復。
  “你倒是有幾分膽色。”徐裘安收了畫卷。“只要這張畫能讓爺我過了陛下那關,我就把自家在城郊的園子騰給你做倉庫!”
  白棠挑眉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徐裘安冷笑轉身道:“爺我從來不是什么君子!但是爺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白棠眉稍微挑:這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