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斗樓回來的第二日,南宛宛就又來了長安侯府。
她這次的來訪目的甚為單刀直入。
“蘇姐姐,我薦了你入詠絮社。今日便領你去參加詠絮社的入社考評。”去八斗樓參與品鑒會一事,是兄長南懷信提出來的。但詠絮社的事情,倒是南宛宛自己的主意。
她雖在定遠侯府沒有其他庶姐庶妹相爭,卻也深諳名聲對女子的好處。
而且,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婚事總會互相聯系。蘇昭寧日后嫁得如何,對蘇穎穎影響頗深。
這一點,蘇昭寧內心也明白。
是以,兩人去赴考的途中,蘇昭寧沒有再問其他的事情,單只問了入社考評的規則。
南宛宛雖然是第一次薦人入社,但卻是看到過其他人薦他人入社的,她信心十足地同蘇昭寧道:“蘇姐姐不必擔心。入詠絮社的途徑一般有兩種,一是社員舉薦后考評次。另一則是對素有才名者主動邀約。”
“蘇姐姐你的繡品才被八斗樓品鑒會評定為上品,這一點其實就符合主動邀約的條件了。”南宛宛肯定地答道。
她在八斗樓的時候,因為實際上自己不夠熟悉,難免有些畏首畏尾,但對于詠絮社的事情,她便一點也不擔心。
只不過,好事總多磨。
才到了這次的聚會地中書令府中,安怡郡主便率先迎了上來:“蘇二姑娘這一次沒有帶其他的府中姐妹同來嗎?今日我們可沒請戲臺子。”
安怡郡主這話得絲毫不客氣,明顯就是暗指上次詠絮社活動中,蘇家姐妹內斗之事。
其實發起算計的人是蘇珍宜,蘇昭寧充其量只不過是自保還擊罷了。
但在安怡郡主看來,這可沒有什么差別。
誰叫這蘇二姑娘一點也讓她不喜歡呢?
南宛宛聽了這話,當即就擋在蘇昭寧的面前,同安怡爭論道:“安怡你指桑罵槐誰呢?”
安怡郡主可半點都不相讓南宛宛,她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答道:“罵的不就是蘇二姑娘嗎,你都聽出來了,還要問我做什么?”
南宛宛上前一步,就要跟安怡進一步發生沖突了,蘇昭寧卻是拉住了她。
望著安怡,蘇昭寧不急不緩地道:“聽聞安怡郡主是詠絮社的副社長,我原一直以為詠絮社的由頭是‘末若柳絮因風起’的詠絮之才。今日才知,詠絮社的由頭是誰的嘴刀子修煉得到家。”
“大抵是‘相比柳絮飛刀射’?”蘇昭寧回擊的時候,語氣甚是平和,里面沒有一絲火氣。只不過她這話可也不怎么留情面。
安怡聽了,一張臉當即就又紅又黑,十分精彩。她想要再什么,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今日既然是詠絮社的入社新評,我們就早先開始吧。”來人正是詠絮社社長——七公主。
其實七公主并非是才來,她在安怡上前的時候,就已經站到了不遠處的那大樹后面。
七公主這時候出面的心思不言而喻。
蘇昭寧頓覺這是一場硬仗。
不過她內心卻反而松了一口氣。她過去的性子總是委曲求全的、避人鋒芒的。可那樣下來,似乎她受到的欺負更加多了。
今日這次也是如此。蘇昭寧瞧見七公主那雙繡了大紅色牡丹花的繡花鞋的時候,就知道她退無可退。
既然想要從中獲利,就應當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件很公平的事情。
七公主并未察覺蘇昭寧已經早早就發現了自己,她望了安怡一眼,開始親自這次的考評:“我聽宛宛過,蘇二你的繡品在八斗樓品鑒會上得了個‘上品’的品鑒。這固然是值得肯定的,只不過因為你走的是舉薦的方式,我們少不得還是要考評一番。”
“你既是女紅出眾,我們這次便現場出題,由一社員畫一幅作品,你以之為底圖,刺繡出來便是。”七公主望向周圍的其他社員,似乎很是公正嚴明的道,“蘇二,你自己挑一人吧。”
南宛宛忙站出來,道:“我來。”
七公主張了張口,卻沒有禁止這個提議。
安怡自然是不服氣的,她冷哼了一聲,譏諷道:“那這還考評什么,直接讓蘇二入社就是了。南宛宛你舉薦的她,你會畫什么還猜不到。鐵定就三兩筆一只烏龜王八罷了。”
“安怡你話放尊重些,你這行徑真讓人笑話!”南宛宛歉意地看了蘇昭寧一眼。
她這次的主意并沒有同她兄長商量過,她以為這是個非常簡單、鐵板釘釘的事情,卻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大的阻礙。
隨機畫底圖,然后刺繡,這不是為難人嗎?
若是讓顧裊裊去畫,她畫個十八佳人圖怎么辦?那豈不是要當場繡殘她蘇姐姐的手?
詠絮社中成員誰不知道顧裊裊一筆人像畫得栩栩如生,繪畫速度更是出人意表的快。
蘇昭寧安撫地拍了拍南宛宛的手,同七公主道:“那我就斗膽請社長親自出題了。”
這幾次的相交,蘇昭寧已經看清楚安怡和七公主的差別了。兩人同樣是皇室貴胄,同樣是一副孤傲的性子。但是兩人最大的差別在于——安怡郡主肆意妄為得沒有底線,而七公主即便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違背良心地苛待對方。
蘇昭寧的選擇有些出乎眾饒意料。雖然大家都知道,她不可能會選安怡,但也沒有想過蘇昭寧會放棄選擇南宛宛。
畢竟七公主可沒有——不能選南宛宛。
眾人之中的顧裊裊吃驚地看向蘇昭寧,她旁邊的女子輕笑出聲道:“莫非是因為公主殿下久居皇宮,未能遠播才名,就以為她比裊裊你遜色多了?”
“那可真是打錯了算盤。”這欲揚先抑的話明顯是在拍七公主的馬屁。
不過七公主神情卻是淡淡的,并沒有不悅,也沒有得意。她吩咐身后的丫鬟鋪設好案幾和宣紙之后,便親自執筆點滿了墨汁,開始作畫。
七公主作畫的時候,身后的丫鬟擺上了一根香,那香隨其落筆而點燃。
“刺繡比作畫更費時間,我也不刁難你。我一炷香的時間做完此圖,你且不限時間。”七公主一邊作畫一邊道。
蘇昭寧尚未回答,安怡就搶先抱怨道:“那要是繡上一日呢,要是繡上兩日呢,難不成我們都陪著她住在中書令府?”
“即便我們愿意,人家顧裊裊還不一定樂意呢。”安怡這話看似點了顧裊裊出來,其實卻流露出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里的態度。
顧裊裊想到先前那毽子之,一張臉便又有些發白。
她真是希望這蘇二姑娘恨恨地打安怡的臉一次。
一直懦弱慣聊顧裊裊這次竟也不沉默了,她在旁答道:“我是有容人之量的。”
這話得隱晦,但卻是已經打了安怡的臉了。
她再次冷笑了一聲,徑直轉過頭去。
蘇昭寧心中也思忖過,如果縮短時間,勢必能達到更好的效果。但刺繡與作畫本就不同,她穿針換線尚且需要時間,若是貿然自己開口,到時候完成不了就是空逞強了。
幾人在唇槍舌戰之中,七公主卻是大筆一揮,已經將那幅圖做完。
再看那柱香,還只燒了一半。
南宛宛有些欣喜地看向七公主。
這樣快的時間,那畫應當不難。
只見侍女們上前將畫平展開給眾人看,七公主亦道:“我話算話,你且繡就是。”
那畫落入其他饒眼中,諸人皆是一驚。
畫技出眾的顧裊裊都面有憂慮地看了七公主一眼。
原來七公主的畫技竟是如此之高了?
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七公主就畫了三個孩童出來。那三個孩童兩男一女,或拿了個彈弓在射鳥,或抱幼童,或是望著射鳥的大男童。
旁人不明所以,只覺得七公主的畫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南宛宛瞧了,卻是心中五味陳雜。
那幅畫儼然就是她與兄弟時候的情景。此圖是她亡母親手所畫,就掛在定遠侯府鄭 七公主想來是過去曾見過。只是那畫一直掛在亡母房中,七公主即便有機會見到,應該也十分之少。
要在家回憶臨摹了多少次,才能在這樣快的時間,把那幅畫的情景躍然紙上?
南宛宛收起對七公主和兄長之間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感慨,她一臉擔憂地看向蘇昭寧。
蘇昭寧的目光亦在那幅畫上。
七公主畫得身為傳神,更是畫得身為仔細,就是孩童脖子上的瓔珞圖案也身為具體。
此圖畫的就是定遠侯及其弟妹。
蘇昭寧亦認了出來。
若是今日的情景往前移動三四個月,蘇昭寧未必會拼力一搏。畢竟這畫背后,更深的意思是——七公主對定遠侯南懷信的一片深情。
可今時不同往日的不僅是七公主,更有她蘇昭寧。
退讓了十六年的蘇昭寧覺得,退讓并不是最好的辦法。
她揚目看向七公主,到:“社長高才,昭寧不敢夸海口同樣半柱香完成。但不計時,卻是也不公平。”
“若是諸位同意,昭寧用一炷香的時間將其輪廓繡出如何?其間首飾細處,便先放到一邊。”
蘇昭寧這話讓眾人再次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