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的楊氏并不知道,鄭安宴已經開始懷疑她們,甚至認為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她所為。
他著人調查了去過那個池塘的所有下人,然而府中的下人,要么是看到景寧與鄭休寧兩個人一道離開,要么便只是看到景寧落水。
意料之中。
唯一出乎鄭安宴意料之外的,便是手下送來的那半截欄桿。
如碧華所說,四年前景寧落水過一次,自那以后,鄭府的所有有水的地方,周圍都修上了欄桿,為的就是防止以后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欄桿的切口有一部分是光滑的,表明是有人動了手腳。
他對著這節欄桿沉思很久,最后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此情此景,叫我如何能夠放心離開啊!”
這一夜,書房中燈火通明,鄭安宴憑窗遠眺,在窗邊坐了整整一夜。
直到東方漸白,旭日初升。
清晨的第一縷白光照進窗欞,陷入“昏迷”的景寧恰到好處的醒了過來。
她一醒過來,便立刻問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碧華低著頭,“今日三號了。”
景寧大驚:“那不是爹爹出征的日子嗎?爹爹說要走好幾個月呢,不行,我要去送爹爹!”
她說著便赤足下榻,然而虛弱的身子經受不起過分激烈的動作,她只覺得頭一暈,整個天旋地轉,一頭就朝地上扎去。
剛走進來的鄭安宴瞧見這個場景,頓時大驚失色,慌張上前將其抱住。
“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現在身子正虛弱呢?”
他一邊教訓,一邊詢問站在一邊的碧華:“你家小姐什么時候醒過來的,怎的不來我院子中知會我一聲?”
說到后面,他聲音冷上許多。
碧華心中一驚,許是由于和自家小姐一起騙了老爺,當老爺看過來的時候,她心中本能有種心虛的感覺。
“回稟老爺,小姐是方才剛醒的,一醒過來就問奴婢今日是什么日子,奴婢說今日三號了,小姐說老爺您要出征,不管奴婢怎么制止,小拼死拼活的都要來給老爺您送行,說什么,這一次若不好好看看,便要有好幾個月看不到了。”
鄭安宴身子一震,眼中不知為何有些酸澀。
懷中的少女揚起了一張臉,正笑意盈盈的看著她,聲音清甜。
“爹爹,我記得今日是您出征的日子,您要記得帶景寧給您做的那件衣服,這樣以后爹爹每次穿著那件衣服,就好像是景寧陪在您身邊了。”
眼睛越來越酸,鄭安宴的聲音也有些低啞:“好,好,爹都聽你的。”
他說話很輕很輕,似乎是怕驚到了對方。
這就是他的女兒啊,他和自己最愛之人生下的女兒。
哪怕是中了毒昏迷在床了,她醒過來想到的第一個人還是自己,想起的第一件事情還是來為自己送行。
然而,景寧卻抬起了頭,面露疑惑。
“爹,你哭了嗎?”
鄭安宴立刻別過頭,“沒有,爹只是擔心,爹要出征了,這府里頭誰來照顧景寧呢?”
景寧歪了歪頭,天真而詫異地看著他。
一句話就這么脫口而出:“爹爹,你是不是傻了,當然有二娘照顧我啊。”
鄭安宴心中一沉。
他盯著自家愛女那雙干凈的不諳世事的眼眸,心里頭越發沉重,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頭,重的讓他踹不過氣來。
良久后,他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將景寧抱在懷里,笑著說道,“這樣吧,父親就要出征了,這些日子不能陪著你,便找個人代替為父陪在你身邊如何?”
“誰?”
鄭安宴笑容微微一收,對著門外道:“落華,進來吧。”
緩慢而規律的腳步聲逐步響起。
景寧窩在鄭安宴的懷里,好奇地朝外看去,這一看,便看進了一雙深黑冰涼的眼睛,毫無波瀾,冰寒徹骨。
她立刻打了個寒蟬。
小心的扯了扯鄭安宴的袖子:“父親,這就是你找來陪我的人嗎?可是他那么兇......”
“別怕,落華只是性格淡薄了一點,以后為父不在的時間,就由落華陪著你,更何況他有武功,以后你出門的時候不管去哪里,他都會保護好你。”
鄭安宴笑著拍了拍景寧的手,目光深處卻全無笑意。
“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找落華和管家就可以了,不要去給你二娘添亂。”
這就是要隔絕景寧和楊氏的接觸了。
景寧心中清明,她唇角緩慢的上揚起一個弧度,低頭,輕輕地點了點頭。
鄭安宴的打算,正中她下懷。
盡管身體虛弱,但是景寧依然撐著前去給鄭安宴送行,鄭安宴只得隨她,給她裹了厚厚的衣服,生怕她吹到冷風。
楊氏等人已經等在門口。
看到景寧出來的一瞬間,楊氏拿手絹擦眼角的動作一頓。
鄭景寧竟然沒有事情?
這是楊氏和鄭休寧的心聲。
鄭安宴瞧見楊氏,連上雖然依舊帶著笑容,但卻并沒有往日里那般親熱,“圣上已經下旨,讓我去西南前線,至于歸期,如今還未定下。”
楊氏這才反應過來,“老爺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景寧和休寧的。”
鄭安宴點頭,眼中并無多少溫柔。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家中的事情便交由銀環你和母親了,管家也會在從旁協助,你若是覺得累了,將事情交給管家也是一樣。”
楊氏捏著手帕的手指驟然一緊,驚駭的抬頭看著鄭安宴,恰好同他四目相對。
那雙眼睛里有熟悉的溫和從容,卻偏偏瞧不見一絲溫柔。
她心中忽然就有些冷。
過去的鄭安宴,是絕對不會說這些話的,在楊氏多年的小心翼翼下,他幾乎將府中的所有事情全都交給了她。
可他如今說什么?他竟要自己和自己和老夫人一同打理鄭府,還派了一個管家監視自己!
楊氏畢竟擅長隱忍,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做出一副十分感動的樣子,“謝謝老爺,妾身一定會好好照顧身體的。”
鄭安宴目光只在愛女的身上掃過,吩咐碧華將景寧送回去。
隨后他便轉身,便上了馬車。
景寧瞧著屬于自己父親的馬車越走越遠,正欲轉身離開,余光卻忽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少年一身銀色的鎧甲,身姿挺拔,氣質淡漠而冰冷,如同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
閑云遠山中,他勒馬回望,恰好同景寧的眼眸對上。
蕭凜。
景寧心中念叨著這個名字,面色淡淡,轉身離開,對于自己的這位未婚夫并沒有多少的感覺。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她上輩子的時候,父親也是在這個時候去的西南戰場。
之后呢,之后發生了什么?
她笑了起來,之后呀,就是她為了給自己的好妹妹出氣,在自己好妹妹的設計下,背上了謀害郡主的罪名!
算算時間,好像不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