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和蕭家有婚約。
蕭氏一族沒落,老輩凋零,頂梁一輩多平庸,沒有什么佼佼者,年輕一輩尚且年幼,還未嶄露頭角,但是鄭安晏為人并非捧高踩低之輩,對蕭氏一族沒有絲毫輕視,更是從未想過退婚之事。
別人都說蕭家一門武夫,字句間不乏鄙夷和輕視。鄭安晏對于女兒和蕭鳶來往沒什么意見,相反,待到女兒嫁入蕭府,與姑子關系好總不會錯。
“讓蕭姑娘進來吧。”
鄭安晏想走,讓兩個小姑娘說說話,但是景寧卻拉住了他,眼眸濕潤潤的,帶著一絲依賴。
“爹,在這陪我一會兒吧。”
鄭安晏心一軟,便暫時忘了之前的芥蒂,想著女兒若如表現的乖巧就好了。
轉眼,蕭鳶的身影如蝴蝶一般飄了進來。
她今天穿著女裝,紅衣少女,面容英氣,眉宇之間帶著一絲陰柔,她很美,但是與景寧是完全不一樣的美。
景寧是靜,如春水一般,坐在那里,靜若處子,如同一幅畫,讓人可賞上半日,蕭鳶是充滿靈動的美,美的張揚。
“景寧!”
蕭鳶開心地叫道,面部表情十分豐富,當看到鄭安宴時,她先是詫異,瞪大眼睛,然后連忙捂住唇,收回了步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鄭安宴的面前。
景寧看著她這模樣,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明明是個野丫頭,非要做出淑女的模樣,就有些滑稽了。
“鄭伯父。”
鄭安宴想走,奈何景寧的手一直拉著他的衣角。
鄭安宴露出一個堪稱和藹的笑:“蕭二小姐。”
蕭鳶像鄭安宴見禮后,就在景寧的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
蕭鳶性子跳脫,很快就沒了拘束,開始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將這幾日的見聞趣事都說了一遍。
景寧嘴角含笑,附耳認真聽著。
“景寧,三天前,在飄香樓,你不是說要一把木的匕首嗎?我已經做好了。”
蕭鳶說著,就把匕首拿了出來,遞到了景寧的面前。
景寧把玩著匕首,不經意又有些委屈:“說三天,還真是三天。二娘,你這匕首可不是輕易得的,為了要你這把匕首,我可受苦了,爹還讓我跪了一晚上的祠堂呢。”
“啊?景寧,我就說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伯父,景寧約了我一起玩,您為何要罰她呢?”蕭鳶頗為費解道。
鄭安宴像是想到了什么,心咯噔一下,臉色微微變了。
難道自己真冤枉景寧了?并非因為死不認錯。因為楊氏辦事可靠,鄭安晏從來沒想過去核實事情的真假。
要是景寧見的真的是蕭鳶而不是三殿下……
鄭安晏心里百轉千回,景寧和蕭鳶說了什么也沒有聽進去,一下站了起來:“景寧,你好好招待蕭二小姐,為父有些事,就先走了。”
鄭安宴像是有什么事,轉身離去,這一次,景寧沒有再拉著他了。
“景寧,鄭伯父這是……”
景寧慢條斯理地給蕭鳶倒著茶,然后拿起那精致的匕首把玩起來。
“阿鳶,你這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比你自己的那一把,還要精致很多。”
蕭鳶張了張嘴,似乎有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這木制的匕首并非出自她的手。
兩天前。
蕭鳶將長安城都玩了一個遍,終于收心,便想到自己的許諾。
蕭鳶拿出刀和木頭準備動手的時候,就被阿兄抓了個正著。
蕭凜一臉冷色:“浪費時間。”
蕭鳶怕他,人家都說她阿兄身上的冷氣是征戰沙場、殺了人,才有的。蕭鳶卻覺得,他是與生俱來,年幼的時候便喜歡板著一張臉,還把自己的玩伴嚇哭了。
蕭鳶下意識地想把刀和木頭放下,片刻后,又硬著頭皮,把東西拿了起來。
“我答應了景寧的……阿兄,雕完這個我就不雕了……”
蕭鳶低著頭,因此并未注意到蕭凜表情的變化。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俊朗的臉繃出冷硬的線條,像是在糾結什么。
片刻后,他伸出手,將蕭鳶手里的東西拿了過來。
蕭鳶瞪大眼眸,以為蕭凜要沒收她的工具,一下激動起來:“阿兄!你不能這樣!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證以后絕對不碰了。這是我答應景寧的,你不是說人要守信用嗎?”
蕭凜動作熟練地雕刻了起來。
蕭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阿……阿兄!”
她雕就是浪費時間了,那阿兄自己雕……
蕭鳶頓時覺得阿兄的心思很難猜,只能乖乖地站在一旁。
蕭鳶站了很久,抬起頭,只看到阿兄俊朗的側臉,眼眸里透出一絲認真。再看阿兄手上的,才完成一點點。
第二日一早,蕭鳶剛出門,就看到阿兄站在門口。
蕭凜將匕首遞給了她。
那匕首相當精致,比她的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
“給鄭景寧。”阿兄道。
蕭鳶暈乎乎地接了過來。
蕭凜并未立即離去,而是沉默片刻后道:“你雕的。”
“啥?”蕭鳶愣了一下。
“說是你雕的。”蕭凜話音落,就轉身離去了。
蕭鳶站在那里,傻愣了許久。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阿兄的眼睛有些發紅,難道是熬夜雕好的?!
阿兄這樣,是為了不浪費她的時間?!
還是景寧……
蕭鳶從記憶里回神,看著把玩著匕首的景寧,心里已經是驚濤駭浪。
這是自己未來嫂子啊。
阿兄……是在討好未來嫂子?
那為何又不讓景寧知道?
阿兄的心思太難猜了。
蕭鳶的思緒回歸,看著面前愛不釋手的景寧。
“景寧,你喜歡就好了。”
驚濤駭浪,都化成平靜的一句話。
鄭安宴回到了書房里,立即叫來了侍從:“去查查三天前,景寧到底去了哪里。”
侍從離去后,鄭安宴有些心神不寧。
要是真的弄錯了……
要是景寧根本沒去見三殿下……
書房的門緊緊關著,楊氏來了幾次,都不得見人。
“老爺,還在為景寧的事耿耿于懷?”楊氏忍不住問道。
小廝道:“老爺去了小姐那里,回來的時候就有些不對勁了,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里。”
楊氏垂著眸,她的心思深沉,很快就聯想到很多事。
老爺去看鄭景寧,就說明氣消了一些。
回來后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那只能說明老爺和景寧又鬧了起來。
楊氏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笑意。
就該鬧,多鬧鬧就好了。
一點一點,這父女情分就斷了。
老爺的心已經寒了,鄭景寧用一招苦肉計,或許能挽回一些父女感情。但是,陷在愛情里的少女,只想著和情郎雙宿雙棲,又怎么會想到這么多呢?
楊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貼身侍女便過來將門關上了。
“夫人的心情不錯?”紅悠看著楊氏的臉色,問道。
楊氏輕笑了一聲:“鄭景寧,有時真是蠢的,讓我不忍心去對付她呢。但是,她占了休寧的位置,我又不能不放任不管。休寧,快回來了吧?”
“休寧小姐陪著老夫人去興善寺祈福,如今是第十日了,路上來回四天,再加上在興善寺宿一個月,還有二十四日,休寧小姐就回來了。”紅悠道。
“二十四日……那還挺久的。”
楊氏閉目養神,紅悠的按壓手藝很好,楊氏全身舒爽,整個人都神采奕奕。
“夫人,老爺來了。”外面有人道。
楊氏猛地睜開眼睛:“紅悠,替我補點妝。”
楊氏穿著青色的衣裙,外面披著一層白紗,妝容精致,透著一絲嫵媚。
楊氏走到門口,將門推開,恰好看到老爺站在門口。
鄭安宴的眼眸里像是積聚著冷意,他很少發怒,這模樣很少見。
楊氏有些不安。
“老爺……”
鄭安宴走了進來,只往那里一坐,木著臉不說話。
“老爺,是景寧說了什么話讓您傷心了嗎?景寧年紀小,有些話確實沒分寸,您別放在心上……”
鄭安宴的怒意像是瀕臨頂點,忍無可忍,一巴掌就甩在了楊氏的臉上。
楊氏臉一白:“老爺!”
“三天前,景寧去做了什么?”
鄭安宴的眼眸里帶著一絲凌厲。
楊氏覺得不對勁,但是只能揣測著他的意思,硬著頭皮說下去。
“景寧情之所至,去見了三殿下。老爺,景寧年幼,妾覺得還是不可逼得太緊。縱然景寧欺騙了老爺,但是也是怕老爺傷心。”
楊氏說完,小心翼翼地看著鄭安晏的臉,發現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她的腦子迅速轉動著:“縱然如此,景寧也不該瞞著老爺。為人父者,最恨子女欺騙。但是,這一次,您也罰了景寧,景寧該是知錯了,若還是冥頑不靈……那您也是白生養她了。”
鄭安晏冷笑一聲:“三日前,景寧約了蕭家二小姐蕭鳶于飄香樓見面,兩人在里面聊了一個時辰,兩人分開后,景寧變在河邊賞花。三日前,陛下考教諸位皇子的功課,三殿下一天都在宮中,根本不可能出府。”
鄭安晏話音落,楊氏的臉色就變了,震驚到無法掩飾。
鄭景寧居然沒有去見三殿下?
怎么會這樣?
她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鄭景寧根本沒有去見三殿下,那她的所作所為就變成——挑撥離間!
楊氏本來還喜滋滋地覺得獵物落入了她的陷阱,如今想來這根本是獵人設下了陷阱,而她竟然毫無警覺地踩了下去,變成了別人的獵物!
楊氏心里的喜悅頓時變成了絕望。
“景寧說你針對她,我還不相信她,選擇相信你。如今看來,是我錯了。就是我太相信你了,居然打了她一巴掌,還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景寧關進了祠堂!”
鄭安晏一想到那一日景寧的倔強和委屈,就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
“我一直以為你識大體,將鄭府的后院交給了你,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楊銀環,你太讓我失望了!”
鄭安晏很少發怒,只有前幾日對著鄭景寧的時候才這般怒不可遏。那時她覺得暗自開心,而如今,只覺得絕望、渾身發軟。
她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形象,老爺對她的信任,就這樣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