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蝶兒相貌俊美,天賦異稟,在江云城李家大宅的那年,又被三個女人喂食了無數的助興藥物,然而身體卻依舊沒有絲毫被掏空的虛弱跡象。
甚至于,那些藥物在他的體內積存了起來,時不時地就發作一次!
第一次發作的時候,趕在了他正在一間花樓當中,尋找他的兩個姐姐,所以即使是驟然發作了起來,事情也不是太難解決。
可是后面接連幾次,都是半路發作!
粉蝶兒一心想要擺脫不堪回首的過去,所以一開始的時候還想著要強行忍住。可往往忍到最后,連理智都一并失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到了后來,采\花賊的名頭也就這么傳了出去,傳遍了江湖。
也就是在尋找他的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的過程當中,他看到了許多的人間悲劇,包括那個賭徒輸紅了眼睛,將妻女賣入火坑的事情。
反而是在他住到保命客棧之后的這些日子,體內積存的藥物才罕見地沒有發作,讓他看起來正常了許多。
沈衣雪沉默地聽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是再看向粉蝶兒的目光當中,已經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憐憫之色。她很想問,他究竟有沒有找到他的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然而又怕觸及對方心中的隱痛,于是也就將到了嘴邊的問題,再次咽了回去。
粉蝶兒卻好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搖頭,臉上明明是在苦笑嗎,卻又有種說不出的麻木:“一個姐姐被活活打死,不過也算是徹底解脫了。我只希望她來世能夠托生一個好些的人家,也不必多么地富貴,只要父母仁慈善良就夠了!另一個找到的時候,雖然還活著,卻是瘋瘋癲癲,早已神志失常,被趕了出來,與一群乞丐為伍……”
說到這里他沉默了很久,似乎再次陷入了當時那種震驚和痛苦當中。就在沈衣雪以為,他會沉默到底的時候,卻聽粉蝶兒繼續道:“那些乞丐,同樣地骯臟不堪,也只是將乞討來的食物,分給她一點點,好讓她茍延殘喘下去,繼續供他們發泄。”
“當時我買了許多包子,施舍給了那些乞丐,然后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口吐白沫,抽搐,翻滾,最后蜷縮成一團,沒有了氣息。”粉蝶兒嘆了口氣,目光當中,竟帶了一絲說不出的落寞與蕭索,“可是,我卻找不到人肯醫治她的瘋病,還有那一身的臟病。因為沒有人相信她是我的姐姐,那些神醫,名醫又自命清高,哪里肯和我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人打交道?”
“所以,最后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我的面前,”粉蝶兒的細長的丹鳳眼中,似乎有一層亮晶晶的東西,一時將其中的落寞遮掩,“然后,又成了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只是粉蝶兒這個可恨之人的身上,又何嘗沒有可憐之處?
只是,沈衣雪也說不清楚,這個人究竟是可恨,還是可憐。
她沉默了半晌,輕聲道:“你不是還有一個妹妹嗎?只要找到了她,你仍舊不會是孤家寡人。”
粉蝶兒的目光有些迷茫,連帶著語氣都迷茫起來:“我還沒有找到她。”
沈衣雪道:“一定會找到的,你還有希望!”
粉蝶兒楞了楞,轉頭看向沈衣雪,目光就好像一個迷茫的,急需得到指引的孩子:“希望?”
沈衣雪鄭重地點頭,肯定道:“對,希望!”
“對對,說不定她比我們三個都要幸運,遇到了一戶好人家!”粉蝶兒的眼淚終于是涌了出來,“倘若是那樣的話,我……就離得她遠遠地,不讓她知道還有我這樣一個哥哥,否則會影響她的名聲!”
沈衣雪嘆了口氣,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旁邊的歷劫仍舊是好像入定一般,然而沈衣雪卻知道,此刻他的內心,也同樣地不平靜,就如同天空當中的云層一般,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涌了過來。
夾雜著雨腥氣息的風也隨之而來,如同一個力大無窮的頑童,搖晃著三人所在的這棵夜合樹的樹冠!
三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身子晃了一晃,這才各自穩住身形。粉蝶兒抬頭看了看天:“恐怕,今日是不成了。”
像是為了印證粉蝶兒這句話,他最后一個“了”字剛剛出口,一顆黃豆大的雨點,就落到了沈衣雪的臉頰上!
緊跟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急,而且沒有任何預兆,三個人也就剛剛從樹冠中跳出來,瓢潑一般的大雨,就傾瀉而下,轉瞬之間就將人淋成了落湯雞。
沈衣雪身上的化雪禪衣自然不懼,歷劫也用一層極其淡薄的真氣護住周身,最后只剩下粉蝶兒一個人,全身濕透,顯得他整個人愈發瘦削起來。
粉蝶兒一邊將身子蜷縮起來,一邊讓二人先找地方避雨,卻不料被狂風夾雜著暴雨直接堵了回去。他只得閉緊了嘴巴,同時也發現了沈衣雪和歷劫的異常。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整個人的神色一瞬間黯淡了下去,不過隨即卻又變得異常明亮起來。
粉蝶兒心里清楚,他所認識的“沈姑娘”,雖然沒有什么內力,連武功都稀松平常,卻絕對不是普通的女子。
——不是普通的女子,也就更加注定了只能遠觀,甚至連遠遠看一眼的資格都沒喲。同樣地,也因為不是普通的女子,她說他一定能找到他的妹妹,說不定還真的就靈驗了呢。
傾盆的大雨當中,粉蝶兒被淋得全身濕透,看著雨打不入的兩個人,腦子里竟然還轉了這么多的念頭。
不過,多年以來養成的小心謹慎,讓他即使是看到了,也不會輕易地說出來。于是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要帶著沈衣雪和歷劫前往他暫時投宿的客棧去“避雨”。
沈衣雪本來是想要拒絕的,一來是和粉蝶兒這個人萍水相逢,還沒有熟稔到如此地步;而來,她和歷劫都是在白玉沉開辟的臨時通道崩塌的過程當中來到此地,之前更是一直搜在往返神魔二界。
不論是之前的神魔二界,還是新生成的天際,都只有修者,講求的是靈氣和修煉。可人界卻是不同,沈衣雪兩世在人界生活,好歹知道,這個地方不論是衣食住行,都是要銀子的!
可是,她和歷劫此刻身上哪里來的銀子?
難道他們跑到客棧去投宿,還要讓粉蝶兒出銀子?
更何況,在樹冠中藏了一個下午,等了一個下午,卻因為一場暴雨而沒有任何結果,她實在是不甘心。
結果沈衣雪拒絕的話還沒有出口,卻見歷劫竟然罕見地點了點頭,同意了!
歷劫竟然同意了粉蝶兒去客棧避雨的提議!
沈衣雪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歷劫,實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而粉蝶兒就更是奇怪了,仿佛將之前他與歷劫之間的那些不愉快從未發生過,見對方點頭同意,當下就沖在了前面,為二人帶路。
風狂雨驟,讓人開口困難,沈衣雪也就放棄了在此開口詢問的念頭,改為了以神念溝通。
感應到沈衣雪的神念,歷劫幾乎是立刻做出了回應:“保命客棧。”
沈衣雪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歷劫是以為,粉蝶兒跑到寶應城來偷桃樹,住的是保命客棧!
只是,保命客棧的竟然還開了分號,而且分號還開到了寶應城來么?
沈衣雪覺得,恐怕歷劫要失望了,粉蝶兒應該還不至于那么明目張膽,敢將他與保命客棧之間的關系暴露出來。否則,萬一桃樹沒有偷成,再將官司惹到保命客棧去,恐怕客棧的掌柜也不會輕饒了他!
所以,就算是寶應城中當真有保命客棧的分號,粉蝶兒也去住。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粉蝶兒帶著歷劫和沈衣雪所去的,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客棧,房錢也從幾錢到幾兩銀子不等,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歷劫有些失望:“就是這里?”
因為突發的暴雨,避雨投宿的人多,客棧中也分為擁擠和忙碌,粉蝶兒忙著與客棧掌柜交涉,一時也沒有顧得上多想,順口答道:“對,就是這里。”
客棧掌柜翻著白眼,陰陽怪氣地道:“咱們這同福客棧,在整個寶應城都是數一數二的,怎么這位客官竟然還不滿意了?不滿意也沒關系,有的是人等著住店呢,您可以請出去了。”
說話的時候,他抬手朝著門外一指。
門外,大雨如同瓢潑,滴水檐上更是水流如柱,地上的積水足足能夠沒過人的腳踝去!
歷劫呆了呆,他本來就鮮少與人打交道,此刻對于客棧掌柜陰陽怪氣的一番話,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住,住!”粉蝶兒連忙陪著笑臉,又掏出了兩個小銀錠子給客棧掌柜,“你看看這外面風大雨大,能夠在這寶應城最好的客棧訂下房間,實在是老天眷顧,幸運之至,我們怎么能夠離開呢?再說掌柜的你一看就面善心慈,肯定是菩薩心腸,又怎么忍心讓這兩個人去外面淋雨不是?”
不知為何,在聽到粉蝶兒說出“老天眷顧”這四個字來的時候,沈衣雪總覺得,他的語氣當中,有一絲自嘲的苦澀。
好說歹說,粉蝶兒磨破了嘴皮,又加了銀子,客棧掌柜這才嘬著牙花,勉強同意,給沈衣雪和歷劫再勻出一間客房來。
粉蝶兒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千恩萬謝”,然后三個人才在客棧伙計的引領下,到了二樓的房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