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琰探過頭,仔仔細細打量這個才剛降生的娃娃。
“好小啊……”劉琰還是頭回見著剛出生的小娃娃,以前旁人家縱有添丁之喜,但是才落地的孩子,怕著涼怕見風,還有種種不見外人生人的避諱,連大皇子家的紋兒琪兒才出生的樣子,她都沒見過。
一旁白芷笑著說:“公主,這可不算小了,快七斤重呢,您看這臉蛋兒鼓鼓的,胳膊腿兒也都圓乎乎的,可有肉了。”
一旁黃連也問:“公主要不要抱一抱?”
劉琰嚇了一跳:“不,不用了。”
這么小……抱壞了怎么辦?
她直起身來:“大姐姐睡了嗎?我想去看看她。”
“四公主這邊請。”
有些日子沒來福玉公主府了,劉琰覺得這兒有些不一樣。
可能是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喜氣洋洋的 比前多了許多東西。
一定要說多了什么,大概是人氣兒吧。
以前這里只有大姐姐和駙馬兩個主子,伺候的人再多,總是顯得孤清。偌大的園子,平闊的湖水,成片成片的花圃,都讓這里顯得更空曠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只是多了這么一個小東西,她甚至還沒有睜開眼,可這座府邸就已經被她給填滿了。
真奇妙。
可這是為什么呢?
劉琰扶著門站住了腳。
屋里頭孟駙馬正靠在床邊,和大姐姐挨在一起,兩個人臉都快要貼在一起了,神情溫柔,正在喁喁低語。
白芷往屋里看了一眼,正要張口通報,劉琰抬手止住她出聲,轉身退了出來。
“公主不進去嗎?”
“不用了,讓大姐姐好好歇歇吧,看見了,知道她還好,回去我跟母后就好回話了。”
白芷由衷地說:“皇后娘娘對我們公主真是無微不至,這半年里娘娘賞了不知多少東西了。是了,還有件事兒要跟四公主說,我們公主說,請皇后娘娘給小姐取個名兒。”
“是嗎?”劉琰有些意外:“這名字……不得孟家取?”
白芷笑著搖頭:“不是的,孟夫人也是這個意思,說請皇后娘娘來取個名字,也好沾沾皇后娘娘的福氣啊。”
這天底下人哪個不說皇后娘娘有福氣?一個農家女,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兒女雙全,又得夫君的愛重,這福氣得有多大啊。
在旁人看來,女人最大的福氣也就莫過于此了。
“好,我回去跟母后說,母后也一定高興。”
白芷小聲說:“孟夫人剛才也來過了,一邊說,一邊笑,一邊哭,那樣子看得人心里發酸。”
劉琰沒見到,但能想象得出來。
“我過兩天再來,讓大姐姐好好將養身子。”
白芷笑著應:“奴婢一定好生伺候我們公主。”
白芷現在也是今非昔比了。過去在宮中,她只是個有體面的一等宮女,可是現在在公主府,她已經是說一不二的內管事了。福玉公主給她看好了一門親事,也許了她嫁人后仍然可以在府里伺候,是她自己因為福玉公主有身孕,所以才將婚期推遲,說是等到秋天的時候就成親。
劉琰聽說了這事,還向她道了一聲恭喜,又說:“成親是喜事,到時候我給你添箱。”
白芷又驚又喜連忙又拜謝,劉琰扶著宮人的手上了車。
聽說大姐姐平安產下女兒,劉琰跟曹皇后說了要來探望。
如果曹皇后能出宮,她一定早就來了。
連宮門都出不來,一年里除非祭祀,秋獵這種大日子,她能跟皇上一起出宮,其他時候,曹皇后都沒有出宮的機會。
這就是人人羨慕的好福氣?
也許這真是大福氣,只是劉琰不懂而已。
來的時候劉琰那勁頭兒真恨不得飛起來,一個勁催著車子快些,等回去的時候卻很安靜,靠在那兒好一會兒都沒動彈,也不說話。
蓮子有些不安,將攢盒蓋子打開,遞了過去:“公主,是不是車子顛著不舒坦?要不含一棵梅子吧?”
劉琰沒有不舒服,不過還是取了一粒梅子含在嘴里。
剛入口,外面的一層糖霜是甜蜜蜜的味道,不過甜味兒很快就融化了,梅子本身的酸意迅速在嘴里彌漫開來。
劉琰皺著一張臉,因為嘴里有口水,她說話變得含糊:“蓮子,你說人為什么要生孩子呢?”
蓮子被問得一愣:“這個……”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嗎?
不光人要生兒育女繁衍后代,世上但凡是活物,都會這么做啊。鳥兒會下蛋,羊會下崽,就連那不會動不會說話的花啊樹啊的,都要開花結果。
這就跟太陽白天升起來,晚上月亮升起來一樣天成自然的事。
公主突然問為什么,還真把蓮子問倒了。
“這個,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人要沒有子孫,那誰來給祖宗承奉香火呢?”
不是因為這個。
劉琰覺得不是因為這個。
起碼她剛才看到大姐姐和駙馬一起,他們那種喜悅是打從心底里透出來的,絕不是為了什么祖宗,什么香火。
他們就是高興,純粹就是高興。
蓮子答不出來,劉琰也沒繼續問。
她知道蓮子不懂,她自己也不懂。
劉琰一進宜蘭殿,曹皇后就看出她和平日不一樣。
幾位掌事尚宮很有眼色的躬身告退,劉琰坐到了曹皇后旁邊。
“怎么不大高興?”曹皇后輕撫著劉琰的頭發:“誰沖撞你了?”
雖然這么問,可曹皇后知道這事兒不可能。
現在宮里宮外,已經沒誰這么不開眼了。
劉琰悶悶的問:“母后,人為什么要生孩子呢?”
曹皇后一笑:“怎么你就在琢磨這個?”
劉琰點點頭:“我看到大姐姐和駙馬都很高興,從來沒那么高興過。可是,我也聽人說,孩子都是父母前世的欠的孽債,這輩子是討債來了。那多了個債主,為什么會高興成那樣?”
真是孩子話。
可是,又不是孩子話。
曹皇后并沒有敷衍她,也沒有笑話她。
“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我說不上來。孟夫人和駙馬一直都想要孩子,這下如愿了,當然高興。大姐姐懷胎十月生了女兒,那是她的骨血,她當然也高興,可是……”
“就是想不明白?”
劉琰點頭。
曹皇后望著殿門外平闊的,一層層的臺階,悠然說:“每個人想要孩子的原因都不大一樣吧?不過人來這世上一遭,匆匆數十年就過完了一輩子,總得留下點兒什么吧?”
“留下……孩子?”
“嗯,你的血脈,你的姓氏,你的長相,你的名姓……這些都能在孩子身上留下來。”
“就是這樣嗎?”
曹皇后說得當然對,劉琰以前沒聽人說過這樣的話。
但是她覺得,應該還不止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