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苦眼里,有教無類,他從未因喬峰家境貧寒而慢待于他。
況且,玄苦雖然一直以來便知道喬峰的身份,但從未對他有半點歧視,相反還格外關懷。
他曾對玄慈說過,喬峰從小便懂得孝敬父母,行事間往往有義俠之風,這樣的孩子,絕對是可造之材。
玄慈相信玄苦師弟的判斷,因此即便是勸解汪劍通不成,他也從未想過要動用少林派的力量來給喬峰制造麻煩。
既然兩位至親好友都認為喬峰是合適的人選,他又何必勉為其難?
此時徐陽提起了玄苦,這也讓玄慈動心了。
“一個月,若是我回寺后一個月內依然找不出內奸的下落,我便允你搜閣三日。”
這已經是玄慈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徐陽笑著點頭:“可!”
玄慈見徐陽同意了,便不再理他,反而上前一步抓住葉二娘的手,問道:“我們的孩子呢?這么多年,你把他帶去了哪里?”
玄慈多年前心魔作祟,居然不顧身份同葉二娘風流一夜,就此犯了色戒。
之后他也懊悔不已,甚至不想再見這個溫婉的女子,但終究忍不住,數月之后又去看她。
那時候她已經身懷六甲,身子藏也藏不住,她的老父親責打她,村里人辱罵她,她都強忍住,從未說出他的名字。
這一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從那一刻起,他才全身心投入了這段孽緣,只想日后葉二娘生下了孩子,他再找個借口還俗,同她一起照顧孩兒。
為此,玄慈還特地找了個農家,將葉二娘安置好,不讓任何人打攪她。
他貴為少林派下一任掌門,并不是隨時隨地都能下山密會情人的。
尤其是做賊心虛,生怕別人發覺,更是小心翼翼,往往隔了一兩個月才能探望一次。
最后一次探望時,算算日子孩子也該出生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心急如焚趕到了山下,看到的卻是……
那農家的一對老夫婦倒在了血泊之中,葉二娘和孩子都不知所蹤。
他以為,他們都死了,直到今日。
玄慈才在多年后,第一次重新見到了這個女子,他一生唯一愛過的女子。
時光易逝,歲月更迭,當年的那些情誼早已被抹平。
他如今唯一關心的,便是自己的孩子。
是男?是女?是否活得好好的?
想到此地,玄慈心中突然一陣悸動,他想起來了。
葉二娘在江湖上人稱“無惡不作”,就是因為她會拐騙、強搶他人的孩子,然后殺死。
若是自己的孩子還在,她何必如此喪心病狂?
難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有些發瘋般追問著葉二娘,而葉二娘則用眼淚回答。
玄慈心喪若死,好不容易找到了線索,但孩子終究是沒了。
“那孩兒,那孩兒……,他出生之后便被惡人奪去,我也尋了他多年,卻不想……”葉二娘哽咽著說道:“他在你身邊足足二十四年,你竟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曾有過嗎?”
“什么?”玄慈呆若木雞一般:“你是說,這孩兒,一直就在少林?”
今日遭到的打擊太多了,而唯有這句話,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葉二娘點點頭道:“原本我也不知他到底在何處,還是游少莊主告訴我的。”
玄慈木然地將頭移向徐陽,徐陽看著他,點了點頭。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提前告知你的,希望你配合。那惡人既是你的敵人,也是陷害我大哥喬峰的兇手之一,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玄慈雖然不滿對方口口聲聲都是利益,但始終也點了點頭,問道:“你要我如何行事?”
徐陽淡淡笑了笑,在他耳邊低語數聲。
玄慈眉毛一掀:“真要如此?”
“你難道想他做一輩子的和尚?”徐陽問道。
玄慈搖了搖頭。
他當少林方丈是沒得選擇,師恩太重,他只得將一生投入青燈古佛。
而這孩子不同,他還有廣闊的人生可走。
“那便……,這樣吧。”
午后,少林派所在的小院中,虛竹正在后廚幫忙。
這原本并不是他的事,但負責洗碗的那位師兄突然病了,他只能接過這樁差使。
好在活不重,虛竹并不想埋怨什么,只是一只一只將碗洗凈。
師父曾說,參禪悟道,便在行走坐立之間。
虛竹覺得,既然如此,洗碗又何嘗不是一種修行呢?
門口有人在看,他頭都沒抬就察覺了。
不過,真奇怪,洗幾個碗有什么好看的?
虛竹只是有些訝異,居然有人會閑到如此地步。
“虛竹,戒律院首座叫你去拜見。”那人看了他半天,卻只說了一句話。
虛竹馬上放下了手里的活兒。
戒律院首座長老玄寂大師,乃是玄慈方丈的師弟,為人最是公正嚴謹,雖說他找虛竹肯定不會有好事,但虛竹卻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抬頭一看,認出了那個說話的僧人,乃是戒律院的執法僧慧嚴。
此人在慧字輩的僧侶中,一向以武功精深而聞名。
這是,怕自己跑了啊。
慧嚴說完了就自顧自走了,虛竹緊跟著他,一溜小跑就到了前院。
好在這是擂鼓山山谷內臨時的居所,也沒有多大,否則若是在少林寺,只怕得跑小半個時辰才能從后院跑到戒律院。
來到一間小屋旁,慧嚴敲了敲門,然后便聽到內力傳出一聲略顯蒼老的聲音,讓他進去。
進屋交了差使,慧嚴便退到一旁,虛竹才第一次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戒律院首座。
倒也不是說以前他沒偷看過,只是面對面相對,這是第一次。
這位執法嚴謹的長老,雖說是玄慈的師弟,但看上去似乎比玄慈方丈還要蒼老了幾歲,須發已然花白,一雙不大的眼睛倒是神光湛然。
“你便是虛竹?”玄寂問道。
虛竹的輩分要比玄寂足足晚了兩輩,聽他如此問,當即跪倒俯身,慌道:“回玄寂師叔祖,小僧正是虛竹。”
多的話,他是一句都不敢問的。
“聽說,最近你與你虛柏師兄,常常起齟齬?”玄寂又問道。
虛竹一時愣了。
虛柏是他同門的師兄,可是從來就不待見他,平日里更是好吃懶做,即便是一直與人為善的虛竹,內心也是瞧不上這位師兄的。
但說他和虛柏有矛盾,吵架,那肯定是絕對不可能的。
虛竹可不是那樣的人。
“回玄寂師叔祖,小僧不曾同虛柏師兄有過矛盾,絕無此事。”
語氣堅定,因為他真的沒做過。
玄寂聽了,也沒有別的表態,只是盯著虛竹看。
這種兩人間的事,最是不好說,一方說有,一方說無,實在是無從判斷。
不過既然此事是師兄玄慈親耳所聞,那虛柏也承認了,便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了。
這虛竹,看上去倒是頗為老實,只是騙不過老衲。
他淡淡說道:“虛柏已經自我認罪,接受了處罰。我知他慣來恃強凌弱,想必你是被他欺負慘了,因此才回嘴的,本沒有什么大事,你便認了吧。”
若是尋常,虛竹也許就認了,但這件事他真的從未做過,甚至連想都不曾想過,如何肯認?
一時激動他便嚷道:“確是絕無此事,還請玄寂師叔祖查明真相!”
玄寂眉頭皺起,看來這小和尚不老實啊。
當下便不聽他申辯,大聲道:“少林三代弟子虛竹,先是與同門不合,犯了惡口之戒;又企圖蒙混師祖,犯了妄語之戒。兩罪并罰,原應處脊仗二十,念在其只是初犯,脊仗十記。執法僧,用仗!”
一旁的慧嚴手持“守戒棍”便上前來,一把將虛竹的僧衣掀開,露出后背。
遠處一處土丘上,葉二娘見到這一幕,立時捂住了嘴巴。
因為她在虛竹的背后,看到當年她烙下的兩排戒疤。
“這是我孩兒,沒錯的。”她喃喃對玄慈說道。
玄慈也看到了那戒疤,點了點頭。
他目光如炬,自然看得出那是陳年疤痕,絕非新烙的。
既然葉二娘如此認定了,那虛竹必定就是他們的孩兒了。
他回頭,向著徐陽深施一禮:“多謝游施主,讓老衲尋回了自己的骨血。”
徐陽搖搖手道:“無妨。只是委屈了虛竹,要讓他吃些苦頭了。”
那邊廂,虛竹猶自在不停申辯,即便是十記脊仗讓他痛不欲生,但還是不肯認錯。
他本就沒錯,為何要認錯?
玄寂陰沉著臉道:“哼,此子居然如此冥頑不靈,既然如此,暫且拖他下去,等回了少林之后再另行處置!”說罷拂袖離開。
敢于挑戰戒律堂的威嚴,原本芝麻大的小事也變成大事了。
若是不嚴肅處置,今后誰還會尊重戒律堂發出的指令?
慧嚴十仗打罷,倒是有些同情虛竹,趁玄寂轉身離開的機會,悄悄道:“你若是再吵,只怕吃了虧。日后有機會再行申辯,否則首座的面子只怕是下不來。”
他言語溫和,虛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便閉了嘴。
只是心中不忿,事后必要找到虛柏師兄問個明白!
想到此處,心念一松,強忍住的疼痛瞬時襲來,他整個人便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