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八月的驕陽終于落到地平線以下,戈壁上炎熱的風立刻變得冰冷刺骨,仿佛要把人身上每一分溫度都給帶走。
此時已經不適合行軍,甚至不適合任何人生存,然而為了某些目的,智慧的人類總要試圖一遍遍地穿越瀚海,這條本不是路的路,路邊那些不知何時便存在的枯骨,便是明證。
已經在這片戈壁里穿行了足足三天,今天依然沒能趕在天黑前穿渡而過,只能在夜幕到來之前安排三軍扎營,阿桂的心里極為郁悶。
糧草當然是問題,這次他出兵攜帶了所能帶上最大數量的干糧,也最多只能勉強支撐全軍吃上二十天的,剩下的都留給了在蘭州府駐扎的另外五萬大軍。
從蘭州府出發,即使緊趕慢趕,行軍最快的先頭部隊也要五六天才能到達回疆,之后還需要聯絡那些親近朝廷的部落,以獲得足夠的情報與補給,這又需要時間。
若是不能一戰成功,甚至是戰時拖延超過十天,那么這番出征就算是已然敗了。
對于戰事,阿桂有足夠的信心,也有足夠的把握,那些連兵法是什么都不懂的蠻子,仗著騎術精湛,地形熟悉,就妄圖抵抗朝廷的大軍?笑話,不過是螳臂當車而已。
只要是正面對決,阿桂有信心在一天內就擊潰回部的那些叛軍,哪怕這些烏合之眾兵力超過官軍,哪怕他們是地頭蛇,哪怕他們以逸待勞,依然無法阻擋朝廷的天威。
但是最大的問題卻不是敵人,而是這沙漠,這天氣,這地形,這該死的…糧草。
朝廷之前已經派了和親王弘晝作為統御先鋒部隊和守護糧草的總提督,然而這個廢物卻愧對皇上的信任,短短幾日內就被紅花會那幫亂匪勾結回疆叛軍奪取了本應該供應給大軍的十萬石糧草,若是那批糧草還在,甚至只要保留三成,阿桂對這次決戰的把握也會高出五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剩下三、四成的勝算,他依然需要出征。
嘆了口氣,阿桂重新坐下,面前的晚餐早已冰涼。
為了整肅軍紀,提高士氣,他每日里吃的和普通士兵一模一樣,無非是些干糧,唯一好些的是可以用熱水泡開來吃,然而剛剛那一走神想事,片刻的功夫,熱水已經變成了冰水。
這該死的天氣,連續三天的急行軍,已經非戰斗性減員超過了五百人,這些可都是大清帝國最精銳的戰士,阿桂的心都在滴血。
原本阿桂是不情愿來趟這趟渾水的,按他的想法,回疆叛亂的那幾個部族,都不過是疥癬之疾,好好派幾個口才好的文官去懷柔一番,應該就能解決,實在不行減免一些稅賦也就是了,反正那種窮地方,每年收上來的稅都不夠當地官府開銷的。
一旦派軍鎮壓,贏了也是與對方結成了死仇,若是輸了,朝廷威嚴掃地,會有更多的叛亂發生。
然而既然皇帝下了旨意,作為一個將軍,他就必須按照帝王的決斷方向去執行。
他只需要做好這一切就夠了,不需要太多的個人思維。
好在按照地圖,今夜駐扎的這片綠洲已經比較靠近沙漠邊緣了,明天應該就能走出這該死的戈壁了,到時候才是自己展示用兵能力的時候。
低下頭,把那碗晚飯硬吃了下去,胃中一陣翻騰,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的腸胃非常不好,今夜估計要徹夜難眠了。
但是他不能不吃,若是被人看到他的晚飯整碗地被端出去,恐怕軍中又要傳出什么流言來了。
阿桂苦笑了一陣,身為三軍大帥,依然會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是他不能夠做主的。
這時門外有人稟報,說是負責斷后的羅松大人回來了,求見大帥。
“快請!”這個羅松還是很不錯的,雖然是帝都御林軍的軍官,卻事事爭先,多次主動要求埋伏起來斷后,事實上,這幾天里,他也確實多次擊潰了叛賊騷擾大軍的企圖,看來這次大戰之后,他又能提上一級了。
對于這種在戰陣中殺出來的功勛悍將,阿桂比任何人都尊重。
很快,羅松就進了軍帳,阿桂敏銳的發現,今晚羅松的氣色不是很好,整個人的狀態萎靡了一些,就連臉色也有些發暗。
是不是斷后時出了什么問題?
果然,羅松一開口,聲音便有些嘶啞了:“大帥,我部受到了偷襲,所有部下都已陣亡,若不是我見機不妙,恐怕就見不到您了!”
說罷,一個鐵錚錚的漢子,居然垂首流淚,整個人也顯得搖搖晃晃的。
阿桂忙上前扶住了羅松,急問道:“什么人偷襲的你們?一共有多少人手?你可否受傷了?”
“敵軍…敵軍足有千人以上,都躲在沙丘之后,一直等到大軍過后,也不曾有半點動彈,好像是知道我們埋伏的計劃,大帥,我懷疑大軍內部有敵人的奸細!”羅松哭喊道。
阿桂乍聽此言,心中不免有些慌亂。
大軍內部不管是否鐵板一塊,終也難免會有些間諜或是內奸潛伏進來,這是無可避免的,但是這種消息,卻不便傳揚開去,不然,就會讓整支軍隊都人心惶惶的。
吩咐左右退下,阿桂扶著羅松坐下,然后便正色道:“羅大人,你過慮了,我朝廷大軍順天應人,討伐叛逆,如何會有內奸出現,何況那些回人又怎么潛伏進我大軍,別想多了,人沒事就好,早早休息一下,這種沒證據的事,今后不必再提。”
羅松卻道:“大帥,我有證據,我部下之前就和我提過,只是當時我認為他的胡亂攀扯,所以就沒放在心上,今日想來,應該是真的。”
“哦?”阿桂這時才正視起眼前這個僅僅是正六品的武官,若他說的是真的,那么,在決戰前能拔出一顆敵人安排在軍中的釘子,那比什么都強。
“你快說,到底是誰如此大膽?”
羅松此時卻沒有再說話,整個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顯然是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