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夏輕盈道:“克制狐族的秘密就藏在這座仇池斷峰之下,仇池斷峰就是神話傳說當中的常羊山。”
夏輕盈震驚道:“你說的是刑天埋骨的常羊山?”
傳說中,炎帝座下大將刑天,在炎帝戰敗之后,左手持青銅方盾,右手持斧,沖到黃帝的宮前,與黃帝從宮內殺到宮外,從天庭殺到凡間,直殺到常羊山旁。
黃帝趁刑天不防,揮劍砍斷了刑天頭顱,落到地上的頭顱,順坡向常羊山腳下滾去。被斬首的刑天蹲下身子,想找回自己的頭顱,卻不知道自己的頭就在他身處的常羊山腳下。
黃帝擔心刑天找到頭顱后會恢復原身再和自己交戰,就拿起手中的寶劍向常羊山劈去。隨著一聲巨響,常羊山被劈成了兩半,刑天那碩大的頭顱就勢滾進山谷。隨后,那兩半山又合二為一,把刑天的頭顱埋葬在里面。
刑天感覺到了周圍的變化,知道黃帝已經把自己的頭顱埋進山腹,但是他并沒有氣餒。他站起來,依然右手拿斧,左手持盾,向著天空胡亂揮舞。陷入黑暗的刑天暴怒,以雙乳為目,肚臍為口,繼續與黃帝大戰。
刑天雖然失敗,但是他永不妥協的精神卻永遠激勵著后人。正如晉朝的大詩人陶淵明詩中所云:“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對!”我點頭道:“仇池斷峰就是傳說中的常羊山。”
夏輕盈驚訝道:“你怎么知道?”
“當然是王戰那句‘虎藏九峰嘯月寒’留下的線索。”我沒跟夏輕盈說實話,“虎藏九峰嘯月寒”其實只能算作一個引子,真正讓我猜到仇池斷峰之秘的還是《萬象經》里留下的線索。
我爸雖然劃掉了關于青丘狐族的記載,卻沒毀掉藏在《紅顏篇》最后一頁的那副圖畫。
那副畫上畫著一座嶙峋陡峭,云霧繚繞的山風,旁邊還有一個頂天立地之人立在山峰一側。
我一直覺得那副圖應該是暗示著一個“仙”字,人與山齊,頂天立地,不是仙又是什么?后來,我發現三眼族的線索才越來越覺得克制狐族的秘密應該藏在二郎神的故鄉灌江口。
直到夏輕盈告訴我,王戰離去之前故意留下了一句切口,我才夢醒了過來。把切口跟圖畫連在一起看的話,把山峰換成九峰,人加上九就是個仇字。
我能想到以仇為名的地方只有仇池山。
我怕夏輕盈繼續追問干脆悄悄轉移了話題:“東漢時期,占據過仇池的氐族人,也曾經割開眉心皮膚,鑲入黑色石子作為三眼,只不過,少數民族的傳說流傳不廣,我才沒想到仇池。”
我喟然感嘆道:“事實上,被我忽略的傳說還不止這一處。關于二郎神的原型,還有一個人。就是仇池國主的二兒子楊二郎。”
“當時,我雖然也想到楊二郎,卻覺得二郎神是道家神祗,主動忽略了出自少數民族的楊二郎。”
我沉聲道:“如果,我們一開始就出發仇池山的話,或許,不會出現這么多傷亡。”
夏輕盈搖頭道:“你只用了幾天就能找到克制狐族的關鍵,我們血滴子卻整整用了兩百年,還沒找到狐族的隱秘,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我們該往哪走?”
“往有風的地方走!”我轉頭看向仇池山峰底峽谷的方向,我雖然遠在上千米開外,卻仍舊能聽見在峽谷當中陣陣呼嘯的風聲。
傳說當中,刑天頭顱被斬之后,一直在常羊山附近揮舞大斧,日夜不息,所以常羊山中有一處所在風聲不止。
這個傳說的結局實際上與刑天斷頭存在了一個巨大矛盾,那就是,刑天以雙乳為目,肚臍為口,起身再戰,為什么他還會在留常羊山里揮舞斧盾?除非,他還是看不見黃帝所在,始終以為對方就在自己附近伺機而動,才會不斷盲目揮舞長斧。
我也知道,現在不是我該去研究神話破綻的時候,我要的是藏在常羊山深處的秘密。
我不斷接近山谷之間越走越是心驚膽戰——山谷中的風聲詭異異常。
山谷中的風聲既不是急速飛掠,也不是在盤旋呼嘯,而是在以固定的軌跡在直線滑動,聽上去就像是有人以不同的角度揮動兵器劃出的氣流聲響。
如果僅僅風聲,我倒不覺得害怕,就算風聲詭異,也有可以解釋的辦法。真正讓我覺得恐懼的是,隨風而來滾滾殺氣。
每次有風聲響起,我都覺得像是凜冽刀風從我眼前掃過,殺氣凜然,血腥四溢,我每往前走上一步,就覺得自己像是在往刀風上貼近一分,不知道什么時候,那種兇猛絕倫刀風就從我脖子上狂掃而過,把我的腦袋給劈上半空。
我開始越走越慢,跟在我身后的人也忍不住停了下來,有人顫抖著聲音道:“統……統領……我不敢走了。我……我有點撐不住了。”
那個人說話的聲音里都帶起了哭腔,卻沒有一個人笑話他的膽小。幾乎所有人都在雙腿戰栗著慢慢前行,超過一半的人手不得不用兵器支撐身體才能站在地上。
有的時候,恐懼與膽量并沒有太大的關系,就算無懼生死的人也一樣能感到恐懼。尤其是那種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我和夏輕盈稍好一點,但是也一樣臉色發白,每走一步都在瞻前顧后。
夏輕盈忍不住道:“王歡,咱們真的不能再走了,這樣下去咱們就算勉強達到谷口,也會完全失去戰力。那跟戰敗沒有什么區別。”
我也知道夏輕盈說的沒錯,可是不往前走,我們怎么去找刑天之秘?
我咬牙道:“再堅持一下,說不定能有轉機。”
夏輕盈回頭道:“堅持住,實在不行,你們互相攙扶一下。”
我剛剛轉身,就看見兩座山峰之浮現出了一只血紅的眼睛,如同血月橫空而起的眼眸,居高臨下怒睜開來,無盡恐懼就像是萬斤在我腦中轟然爆開,我連續晃動了兩下勉強穩住了身形,我身后的血滴子衛隊卻像是被風吹到的麥子成片跪倒在了地上,沒有任何一人敢去直視空中的血眼。
我強撐著身軀抬起頭時,天空中的血眼卻在緩緩閉合,我看眼著兩只眼瞼漸漸合攏之后,壓在我心中的恐懼隨之一松。
就在我手捂著心口直起身時,本來已經閉合血眼,卻在瞬間再次張開,懾人心肺的恐懼又在剎那之間,猶如從天而降的劈山巨斧轟然砍向了眾人心頭。
我只覺得自己心口狠狠一揪,心理防線轟然崩潰,雙腿一軟就要跪在地上。
就在我膝頭快要觸及地面的一剎那間,半邊身子卻被人生生給托了起來,只有一條腿碰到了地面的石塊。
夏輕盈!
從我背后沖過來,用身軀招架住我一條胳膊,硬是把我托起來的人正是夏輕盈。
夏輕盈的臉色已經白到了極點:“不能跪!脊梁斷了就再直不起來了。死也不能跪!”
我怔然看向夏輕盈時,額頭上冷汗直流!
夏輕盈說的對!
男人可以斷頭,卻決不能斷掉脊梁,否則,一生也別想在挺起腰身。
“謝謝!”我輕輕推開夏輕盈手臂重新看向空中血眸,一步步的挪動著雙腿往山谷走了過去。
我剛剛走出幾步,就聽見有人身后傳來已經驚叫:“有人嚇死了!”
“閉嘴!”夏輕盈明明是在呵斥對方,聲音里卻帶著顫意。
我本來已經昂起來的腦袋,幾乎沒法控制的轉向了身后,我第一眼看見就是一具面孔扭曲,雙目突出眼眶的尸體,對方直到咽氣的那一瞬間還在拼命的糾緊胸口,仿佛把手按進了腔子里,捂住自己快要裂開的心臟。
我的視線剛一落在尸體上,就再也拔不出來了——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具死尸就是我的下場,轉身逃跑或許還能有一條生路,再往前走上一步,我就得跟那具尸體一樣被活活嚇死。
我想跟夏輕盈說話,可我嘴唇連續抖了兩下之后,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臉色慘白的夏輕盈卻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目的!”
這是她,唯一能說出來的話了。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問我,一路趕來仇池山的目的是什么?
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還是屁滾尿流轉身逃跑!
都不是,我是為了自救,也是為了救人。
不闖斷峰口,我就只能等著去個葉尋拼個你死我活,要么是他死在我的刀下,要么是我被他殺了之后,他再來追著我下黃泉!
我怕那顆眼睛,可我更怕親手殺了自己的朋友,葬送自己的親人。
“謝謝!”我猛然轉頭之間,直視天空血眼,大步向前走去。
大不了,就是在谷內罡風之下血肉橫飛,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總比讓我往葉尋的腦袋動刀好的多吧?
我在步步向前,血眼帶來的恐懼仍舊在排山倒海般向我瘋狂碾壓。
我卻在那一刻之間放松了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