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冥河河底，受盡萬千折磨，能走到黃泉源頭。
這里的水異常清澈，靈氣濃郁，絲毫沒有一路走來殘魂撕咬的哀嚎慘叫，恍然如同另一片世界。
而在河底細膩的白沙之上，靜靜躺著一名少女。
少女似在沉睡，長長的發鋪滿身下，她沒有穿衣服，但并不怕給人撞見，因為她全身都是虛幻透明的，勉強說是有個人形影子，根本沒有軀體。
而半透明的影子之中，是一把殘破的弓。
水潺潺流動，她的影子也跟著輕晃，似乎將要破碎，似乎又在慢慢凝實。
曦走過來的時候，血從身上不停地往下流，染紅黃泉之水。
縱使他是曾經的天帝之子，縱使他曾吞滅黑蓮之力，但忤逆黃泉逆流而上，也不是他輕易吃得消。
黃泉每一滴河水，如果一把剮肉的刀，把他周身剮出鮮血淋漓，無時無刻不停，不離開黃泉，疼痛不會有絲毫減輕，傷口也根本無法愈合。
“站住吧，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彤姐姐靈魂還太脆弱，根本受不了你血中蘊含的力量，一旦碰到，她的靈魂會再次受傷的！”
有道聲音從他乾坤袋里傳出，曦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量才克制住自己往前行的腳步，而目光依舊貪婪地望著黃泉源頭沉睡的少女。
“所以說你來又有什么用呢？只能看，不能靠近，不是更痛苦嗎？”
曦沒有理說話的人。
他張開手，一抹小小的光飛了出來，融入少女的身體，她的身體頃刻凝實！
那聲音驚喜不已：“啊，你又找到了一塊彤姐姐的靈魂碎片！彤姐姐能自己入輪回，自己修復自己的靈魂啦！”
曦沉默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暖意。
說話的人是無當，當年截教的弟子，洪荒出了名的鬼機靈。
魂飛魄散之人的復活方法，還是她先找到的線索。
她也是為了復活一個人。
兩人合作，無當獻祭仙骨靈力布局，曦耗盡自己從巫妖之戰時吞噬的全部力量，終于成功破開了屏障。
曦清清楚楚記得無當謀算好的計劃。
“這世界，是由三千小世界組成的，我師父，和阿彤姐姐，都是在洪荒大陸魂飛魄散，他們靈魂殘片還留在洪荒大陸的，都被你我二人盡數找到，但這還不夠他們當年的十分之一。”
“但天地總給了一線生機。剩下的靈魂碎片，太小，小到能穿過三千世界的屏障，飛到那些小世界轉世為人。”
“這一生，是一場劫，都會遇到各種困境，極易慘死。倘若這劫萬幸度過去了，魂魄便如被溫養，可以回洪荒和本體融合；渡不過，那這片殘魂就徹底消失了。”
“如果我們撕裂空間前去找到他們，挽救他們一生，幫助他們度過這場劫，帶著這殘魂回來，和本體融合，等本體恢復的差不過之后，他們自己就可以進入輪回，保留一世一世的記憶，努力渡劫、收集靈魂碎片！”
曦有些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個世界。
他去過古代當將軍，去過現代當商人、做生意、搞電競……還去過很多很多地方，但他對自己的經歷滿不在乎，記憶里只保留阿彤的一顰一笑。
她曾是機靈活潑的小女皇，也曾是努力上進的高考生，她曾為自己喜歡的電競熱血奮斗，也曾……
她永遠是光，永遠向著光明而前進。
“現在，阿彤姐姐的靈魂力量已經差不多了！她可以自己進入輪回，保留一世又一世的記憶，去渡劫，拯救自己啦！”
曦的手也在顫抖。
凡人近鄉情更怯，而他，是近人情更怯。
等了太多太多年，等到幾近絕望，以至于她復活之力近在咫尺，他卻有了不敢置信之感。
他低聲道：“我要去陪她。”
阿當一愣：“現在不同以往，阿彤姐姐本身領會回歸大半，你本體仙身又太強，小世界承受不住的。”
“那我就要封印全部的力量和記憶，如同一個凡人，只憑本能去找。”
“——你，你瘋了？封印記憶，你有可能根本找不到她，也有可能在小世界遇到危險，你怎么敢就這么舍棄一切？！”
他有什么不敢呢？
他為什么不敢呢？
阿當為了他魂飛魄散，他連闖到小世界去找她都不敢嗎？不過是失去實力恍如凡人一般，就算是徹底廢去力量一切重修，只要能找到阿彤，那又有什么！
曦伸手，隔著黃泉清澈的水波，他觸碰不了自己的愛人，但還能看到她，已是千萬年求來的幸事。
無當急得跺腳：“隨便你，你傷不傷我不在乎，我就擔心阿彤姐姐。阿彤姐姐最初保留記憶時，會以為自己只是凡人，讓她一次次死亡又輪回去渡劫，心理上可能承受不了的。”
她拼命抓著頭，忽然眼睛一亮：“對了，我去凡間看了很多書，剛剛想了個法子！我不是有個器靈嗎？你也可以養一些法器器靈，器靈偽裝成‘系統’，假意給阿彤姐姐布置任務，讓她以為是附身成慘死的人，去拯救他們？”
曦眉峰一挑。
阿當興奮極了：“看似是死而復生，附身別人、幫助別人，其實拯救的就是自己。成功了，一次次入輪回溫養，終有一天，他們就能重新歸來！”
曦二話沒說，轉身就走，前往湯谷。
他是三足金烏，有著金烏火，論天下煉器之能，誰比得上他？
湯谷是他自己的地盤，若要煉出最好的法器，凝神聚力，那里是最合適的地方。
器靈不好養，養出的器靈也不一定能真的當得起這個“系統”身份，它們最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全心全意以為自己是個幫助阿彤的“系統”。
阿當送來了她的器靈威威。
是參考了常羲姨收的新徒弟、那只愛搗藥的玉兔模樣，做的法器，化為器靈也是只兔子，不知從哪里學來的毛病，愛穿衣服，還裝模作樣拄著一根文明杖。
“我家主人研究了小世界無數本著作，現在成立時空管理局負責統籌三千小世界全部事宜，我們準備搞一個大考，從太子殿下您煉制器靈里進行選拔，合格者加入時管局，得到成為系統的重任……”
時空管理局？
名氣聽起來倒是大氣。
不過，三千小世界，她能管得過來？
曦瞥過去一眼，小兔子傲慢地抬著頭：“我主人，乃是時管局局長！我，乃是時管局總負責人，太子殿下若要加入，您可以當特約名譽局長。”
“還有呢？”
小兔子呆了呆：“還有什么？”
曦道：“局里都有誰？”
“局長，我主人；總負責人，我……還有您，特約名譽局長啊？哦哦，等彤素娘娘回來后，她也是特約名譽局長……”
曦：“沒了？”
小兔子：“沒、沒了……QAQ”
誰能想到呢，聽名氣赫赫威武霸氣牛逼上天的三千小世界時空管理局，不過是個皮包公司，全部員工加起來就三個而已。
還有一個是掛名只管煉器的，世界上需要干活的只有局長大人和總負責人。
嘖，這才叫不分高低貴賤一視同仁績效平等接地氣。
曦一口氣煉制了幾千個法器，最終成功凝成器靈的只有六百六十六個，分別按照名字編號了號碼，小兔子興高采烈，趕緊把自己表面打扮得嚴肅高傲，繃著臉把他們接過去，冷漠開口：
“根據時管局公務員法和《時管局公務員錄用規定》等法律法規，時管局將組織實施時管局2019年度考試錄用系統工作。現將有關事項公告如下……”
它抄的還是凡間國家公務員招錄考試公告，準備了厚厚幾本大紅書復習參考資料，搞得一板一眼極其正軌，一下子就把剛剛有了意識的小器靈們唬住了，傻乎乎看著它。
小兔子給了一個狠狠的下馬威，這才滿意地掃視著眾多系統，隨手點一個：“你叫1，你叫2，你叫3……你叫665，你叫666。”
剛好一共666個系統。
巧合的是，最終成功通過考試的，正好是那第666個系統。
“現在，你就是我們時管局萌新系統666號了！你被分配到‘受死吧渣渣’任務組，即將進入小世界，尋找怨氣達到滿值的任務者前去招聘，和她綁定，一起進行拯救原主的偉大征程！”
小兔子說得慷慨激昂，底下幾百個系統也跟著兩眼發光，被選中的666號更是激動得快要暈厥過去，舉起右拳連聲發誓自己已經好好輔佐任務者，鞠躬基礎死而后已，才不負這偉大使命。
無當：“……我家兔子竟是此等人才！”
666還在認認真真背小兔子給它寫的員工必背手冊。
你想重生嗎？
我是時空管理局老資歷系統666號，因為檢測到你的怨氣達到滿值，特來招聘！
小姐姐準備好，我們要傳送啦！
曦懶得看著鬧騰的場景，又悄悄回了黃泉源頭。
彤素的靈魂還在沉睡，很快，她就要被送去輪回，他也會封印記憶一起跟著去，他會憑借本能去尋找他，小世界也會努力調整給他們安排合適的身份。
那時候，她會被植入假記憶，以為自己是一名快穿任務者，其實她拯救的，都是她自己，她穿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一瓣靈魂碎片。
而等她靈魂全部集齊之后，他會耗盡黑蓮最后全部的力量，在她記憶里重塑當年巫妖之戰。
她以為她是外來者，而實際上，她是復生在自己的身上，重新經歷一遍歷史。
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輪回是永遠無法揭穿的秘密，像神秘的太極，要在生死輪轉中，才能向死而生。
曦微微的笑起來。
隔著水，輕吻她的額頭。
他們，一定有相遇的時候。
“閉嘴，離我妹妹遠點！”
“好啊，我很期待。你要在劇組住幾天？封閉式的劇組，安不安全？讓你多帶幾個人，你也不帶。”
“以前吩咐的事，不是什么相干的人。”
“好。”
“何須以后，我且現在和你進廚房，你親自幫我準備，如何？”
“白術，我……今年已有二十六，比你大整整十歲。”
“有什么舍不得。至高處孤寒，哪里比得上陪伴著你，去看天地偌大，江湖悠遠？”
“我天玄子的師妹，什么時候，連傷個蚍蜉螻蟻也不可了？”
“別問本尊，本尊聽阿彤的。”
“不要說‘死’這個詞，我會好好活著，你也會——”
“我這是……在哪兒？”
“實不相瞞，我剛剛破產了。你看我身上有傷倒在巷子里，就是因為剛剛我被債主追債來著。”
“嫁給我，彤。”
“膽子不小，敢和我搶人。”
“任務完成的獎勵，我要她了。”
“以后我和她會四處走走，天南海北，浪跡天涯。”
“是云女士嗎？邵夫人托我幫你捎點東西。”
“沒關系，你走吧，我晚上會把手機放在床頭邊，大不了疼狠了，我自己打電話，叫120……”
“所以我跟導演說了，吻戲，只能和你拍。親愛的，跟我一起去劇組客串一下，好嗎？”
“你能看到我？”
“我說，我和你是朋友啊……我們，是朋友吧？你可不能不認我這個朋友。”
“你敢吃獨食？咳，那我也要……”
“十二三歲的稚兒罷了，你也看得上？”
“嗷嗷嗷唔！”
“自己去玩，過會兒我再帶你去見你女主人。”
“我可以解釋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喜歡你，但不知道可以怎么親近，所以我就想先——嗷！”
“讓人扶你下去，用輪椅把你推進去。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我是她哥哥，兄妹之間，何須見外。”
“求婚還沒到年齡，但我已經等不了了，所以現在在所有人的見證下，遙遙，我求個訂婚，好嗎？”
“施寶珠！起來，還有沒有規矩了！”
“結婚申請，怎么寫？”
“我想讓你親自和我說。”
“我來接你們回家了。”
“你，以后歸我了。”
“我早想陪著阿彤了。你不用急著回來，一直不回來也沒有關系，我會好好哄她開心的。”
“可是你不在了，我和死了，還有什么區別呢？”
“或許千年，或許萬年，或許滄海桑田，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繼續尋找。”
混混沌沌中，彤素緩緩睜開了眼睛。
有人笑盈盈握住了她的手，落下淺淺的吻。
“歡迎回來。”
“我的阿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