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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五章 混亂的初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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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加冕的問題上,以西斯內羅斯樞機為首的西班牙廷臣與以馬克西米連一世的使臣為首的神圣羅馬帝國廷臣爭執不休,因為神圣羅馬帝國的廷臣們堅持要讓教皇來為小查理加冕,而且要在羅馬,畢竟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幾乎都是前去羅馬接受教皇加冕的,腓特烈三世去世之后,馬克西米連一世宣稱自己為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因為威斯尼人堵塞了奧地利前往羅馬的大道,因為未能成行,還是當時的教皇英諾森八世,在索要了一大筆錢財后,委托特蘭托大主教代為轉交了授權批準的文書。

  對此,馬克西米連一世一直深以為憾,他總是希望他的子孫能夠在羅馬接受教皇的加冕的,而且,鑒于這位皇帝與尤利烏斯二世達成的交易,想讓這位年輕的教皇為小查理加冕也不會是是件難事。而且,對于西班牙的廷臣們所希望的,小查理在托萊多大教堂,由托萊多大主教,也就是西斯內羅斯樞機代為加冕的事兒,他們是堅決反對的。

  西班牙的廷臣們當然能夠猜到這些神圣羅馬帝國人的想法,畢竟他們也懷抱著相同的心思——如果小查理是在托萊多加冕的,那么在這位年幼君主最初的意識里,他是個西班牙國王,而不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但此時馬克西米連一世還不準備那么快的去見仁慈的天主,也只好先讓他去羅馬,在羅馬加冕為西班牙國王,以消弭西班牙人對他可能的影響。

  但就在三天后,西斯內羅斯樞機就在托萊多大教堂,志滿意得地舉起了國王的冠冕,輕輕地放在王儲查理的頭上——王儲查理就此成為了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而且他之后還會繼承更多的領地,但他現在的神色并不如人們期望的那樣好——他正處于一個相當尷尬的年紀,不是個孩子了,但也不是一個成人,而在這個年齡階段的男孩,幾乎都有著強烈的虛榮心與自尊心——他是見過自己的母親,胡安娜一世的加冕儀式的,因為這是卡蒂斯利亞與阿拉貢兩國合二為一的首位君主的加冕儀式,所以格外的盛大與輝煌。

  而查理五世的加冕儀式卻要匆忙與簡陋了許多,倒不是西班牙人與神圣羅馬帝國的人有意怠慢,而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們將珍貴的時間,人力與錢財耗費在一場儀式上——貢薩洛.德.科爾多瓦,特拉諾瓦公爵,他不但從神圣羅馬帝國與西斯內羅斯樞機的手中逃脫了,還帶走了被藏在塞戈維亞城堡的女王次子斐迪南。在卡蒂斯利亞議會的支持下,他悍然以女王胡安娜一世的名義發動了叛亂,當然,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場正義之戰,而且卡蒂斯利亞人以及一部分阿拉貢人都是這樣認為的,有許多領主或是倒向貢薩洛與斐迪南王子,或是索性袖手旁觀。

  另外,他們也得到了消息說,羅馬先是發生了平民暴動,然后法國人借機侵入羅馬,占領了梵蒂岡宮與圣天使堡,教皇尤利烏斯二世與他的教士們逃走了,不知所蹤,這樣,就算查理去了羅馬,也沒人給他加冕,反而會成為法國人的人質。

  年僅九歲的查理五世并未被允許了解其中的詳情,他或許以后會成為一個睿智而又強悍的統治者,但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還沒有那個資格與智慧讓那些奸猾的臣子與領主們服從于他,他被安排了很多課程,教師之中,神圣羅馬帝國的人占了大半,他身邊的護衛也是,他發現,雖然他成為了國王,卻不比以往自由、愉快——這些人似乎在努力地爭取他傾向于其中一邊,西班牙,還是神圣羅馬帝國?查理認為,自己無需選擇,因為他終究會成為這兩個國家的主宰,但他的教士與護衛卻認為這種想法是絕不可取的,他們一再地指引、勸誘甚至威脅,反而讓查理生出了無比強烈的逆反心理。

  或者說,他是見過他的母親,胡安娜一世是如何做王的,雖然人們都說,她是個瘋癲的女人,但她安坐在寶座上的時候,即便是西斯內羅斯樞機,或是特拉諾瓦公爵也不敢如同現在的教士與護衛對他一般輕慢地對待她,她的意見與想法不是沒有被駁回過,那時候她就會好不羞慚地做出極其不符合身份與禮儀的舉動——仿佛就是在證明自己確實是個瘋婦,可是,相對的,它們總能讓她達成自己的目的。

  查理五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不知不覺地,竟然走到了塞戈維亞城堡最東側的塔樓前,老式的防御塔樓,門距離地面有近五尺的距離,撤去木質的階梯后,想要攀上去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尤其是上方還有手持長矛與弓弩的守衛時——而周圍還有一小隊騎士,因為這座塔樓里關著他的母親,被廢黜的胡安娜一世,就在他仰頭上望的時候,他聽見從塔樓的窗戶里傳出了女性尖銳而悠長的叫喊聲。

  查理看了看周圍,“給我把階梯搬過來,”他說:“我要見見我的母親。”

  “陛下。”他的侍從立刻走上前來,溫言勸說道:“請安心,雖然……您也知道,她已經瘋癲了,而瘋癲的人總是喜歡大叫大喊的,事實上,她被很好地照顧著,聽聽,我的陛下,她的叫聲中并無痛苦,她在這里生活的很好。”

  “我要去見見她。”查理說。

  侍從直起身,與那位騎士隊長交換了個眼神:“好吧,”他說:“但請我們去告知一下諾梅尼閣下。”

  諾梅尼伯爵是神圣羅馬帝國的一個領主,也是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相當信任的大臣,這次他作為使者出行托萊多,不可謂不完美地完成了皇帝交付的任務,查理也曾經對他保持著興趣與好感,但如今,他只覺得羞恥,從什么時候開始,西班牙的國王在自己的城堡中行動,也要經過神圣羅馬帝國的使者允許了?但他對此無可奈何,只得站在原地僵硬的等待著,幸而騎士回來的很快,他身后還跟著諾梅尼伯爵,一見到查理,他就深深地彎腰鞠躬,他倒是真的沒對這位小陛下有什么愚蠢的想法,查理現在是西班牙的國王,今后也會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他的主人,他即便不會現在就忠誠于他,卻也不會有意蔑視他的權威。

  只是鑒于胡安娜一世愈發瘋狂的言行舉止,他們也要小心查理五世的安全,畢竟斐迪南王子已經被貢薩洛帶走,現在他是僅有的,在他們手中的正統繼承人。

  “請允許我陪您上去吧。”諾梅尼伯爵說,但他剛想解釋這種行為的必須性,就被國王打斷了。

  “隨便您。”查理五世陰沉沉地說。

  諾梅尼伯爵只得在心里嘆了口氣,幸好此時木質的臺階也被搬過來了,他們上了臺階,穿過打開的鐵條木門,沿著盤旋的狹窄臺階往上走。

  胡安娜雖然被關了起來,但她的房間依然十分符合一位貴婦人的身份,齊全而又精美的家具,綢緞與絲絨的帷幔,床鋪上堆滿了羽絨枕頭與溫暖的毛皮,壁爐里火焰熊熊,墻壁上覆蓋著厚重的掛毯以抵御縫隙中刺來的寒風,人們的腳下也一樣有著華麗而柔軟的絲毯——胡安娜穿著合體的黑色絲絨外套,外套上綴著金扣子與珍珠,寬大的裙擺從椅子邊緣一直拖到壁爐邊,一條足以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的,乳白色的羊絨披巾將她的頭發與半張面孔都遮蓋了起來,她望著窗外,等到侍女向她通告的時候,才冷漠地轉過頭來,向來人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

  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個瘋子,那陣歇斯底里的叫喊似乎也與她無關,查理深深地吸了口氣,握了握拳頭鎮定了一下,在侍從搬過來的椅子上坐下:“我來看看您,母親。”他說:“您的胃口可好?晚上可能安睡?或是還需要其他的一些東西,只要您需要,我總能為您置辦的。”

  查理覺得,他的表現簡直可以說是可圈可點,作為一個國王與勝利者的寬容與慈悲都已在他的姿態與言語中表露無遺——他注視著自己的母親,發現她也不過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嬌小而又脆弱的生物,即便他還未成年,但他很快就會長大,也許幾年后,他就會成長為一個連她也認不出的偉大的國王,到那時候,她會懊悔的,也許會跪在他面前懺悔,痛訴自己不應該那樣輕視與羞辱他。

  胡安娜的視線從停在窗臺上的一只鴿子,轉移到壁爐的火焰上,又從火焰上,轉移到墻上的圣人畫像上,最后她看向自己的長子,笑了笑:“怎么,”她輕緩而又溫柔地說:“終于發現一切一如既往嗎?”她的舌頭宛如浸透了蝮蛇的毒液一般:“不,等等,應該說,以前你只需要服從我,而現在,你需要服從的人就太多了,感覺如何,我的兒子,這就是你出賣了你的女王與母親換來的酬勞。”

  查理的面頰頓時失去了血色,他做好了被辱罵被毆打的準備,也想好了應該如何反擊才能進一步地彰顯自己的威嚴與強大——他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他是來俯視他的敵人,好讓自己得到安慰的,但他自以為堅固無比的堡壘,卻在一瞬間就被胡安娜犀利的話語擊打得粉碎。

  “您僭越了,殿下。”諾梅尼伯爵見勢不妙,立刻上前大聲說道,但胡安娜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就重新將視線轉回到圣人的畫像上。

  “我很好,”她說:“尤其是看到你很不好之后,查理,所以,”她懶洋洋地靠在了椅臂上,“你可以走了。”

  查理站了起來,轉身沖出了這個令他窒息與痛苦的房間,而諾梅尼伯爵則氣惱地向胡安娜行了一個禮,就匆匆追了出去。

  這番短短的對話很快就被回報到西斯內羅斯樞機這里,諾梅尼伯爵在當晚就找到了他,發誓要將這個瘋癲的卡蒂斯利亞女人毒死或是絞死。

  而西斯內羅斯樞機用一種看著同時傻瓜與聰明人的復雜眼光看著他,當然啦,就胡安娜一世的瘋癲與狠毒,他既然已經背叛了她,當然是希望她也能早日回到天主的懷抱里去,但問題是,她終究還是查理與斐迪南的母親,即便查理被她的喜怒無常折磨的不輕,但誰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還殘留著一絲母子之情呢,哪怕現在查理很愿意有人為他解決這個麻煩,但也許過了一段時間后,他又懷念起自己的母親,或是為了自己的聲譽,而決定處死那個敢于謀刺國王之母的人呢?

  據說敢于刺殺國王、王后與王太后的人都會被處于三種以上的刑罰——絞得半死后剖開肚子讓肚腸流出來,放在火上烤,最后拴住手腳,用四匹馬向東南西北拉扯直至四分五裂,死后還要被分別埋在不同的地方,注定永遠無法安息。

  無論如何西斯內羅斯都不愿嘗試,他還有大把的好時光等著揮霍呢。他也知道這個混亂諾梅尼伯爵為什么回來找他,告訴他自己的企圖,因為這樣他就不得不成為神圣羅馬帝國的同謀了,誰知道人們,最重要的,查理五世是不是會相信他與此毫無關系呢?

  “我可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樞機干巴巴地說。

  “她仍然對我們的國王有很大的影響力。”諾梅尼伯爵說:“而且那些叛賊正以她的名義對我們發動攻擊——戰場上的局勢不太妙吧。”

  “你們承諾的軍隊呢?”不提這個就算了,提起這個西斯內羅斯樞機幾乎快要氣得變作第二個胡安娜:“你承諾過的,你們的皇帝承諾過的!”

  “確實如此,”諾梅尼伯爵無奈地說,“但我們不能將整個意大利丟給法國人吧。”

  “哈!”西斯內羅斯樞機怒極反笑:“那么西班牙呢?你們不再需要西班牙了?”

  “所以我們得讓胡安娜去死啊,查理是長子,斐迪南是次子,如果胡安娜死了,貢薩洛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而查理作為胡安娜的首位繼承人,西班牙的國王,完全可以要求他向自己宣誓效忠,如果他不愿意,那他就是叛逆。”

  “不,不行,她終究還是陛下的母親。”

  “但一個瘋子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誰也猜不到。”諾梅尼伯爵冷酷地說:“也許就在今晚,她就會從塔樓上跳下去了。”

  這是個無比晦暗的夜晚,不見月亮,也不見星辰,只有混沌而又陰沉的天空,吝于給人們留下一絲光明與希望。

  胡安娜屈膝在低矮的跪凳上,閉著眼睛,喃喃祈禱,向天主,向圣靈,向她的圣人。

  她身邊只有一個最為親近的侍女,在祈禱完畢后,她會服侍胡安娜就寢,她雖然也在祈禱,但比起精力充沛的主人,侍女總是有些心不在焉。

  門被打開了。

  侍女發出了一聲短暫的叫喊,隨即就是沉重的軀體落在地上的聲音,。

  胡安娜猛地抓住了藏在前臂的小劍。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后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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