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爾特與朱利奧的談話結束的時候,已是深夜,在朱利奧的挽留下,他還是在加底斯的小教堂里暫住了一夜,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已不會再被人們焚燒秸稈的氣味驚醒,他難得地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享受了一番此時的寧靜——直到教士們做完了早禱,服侍主教的修士來請他去用早餐,早餐只有面包、雞蛋,漿果與牛乳,但食物都很新鮮,味道也相當值得稱贊。
“您之前說,人們正在焚燒的草木灰……可以用來促使植株生長,”杜阿爾特在飲盡了自己的牛乳后問道:“我可以去看看嗎?”
皮魯齊家族雖然以羊毛與小麥生意起家,但在佛羅倫薩外也同樣有著莊園與可觀的土地,作為皮魯齊家族實質上的家長,杜阿爾特提出這個問題并不令人感到奇怪,朱利奧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他說:“正好我要去看看草木灰的制取情況,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他們兩人在第三時辰(早上九點)左右的時候走出了小教堂——加底斯的人們原本堅持要為他們的圣人與大主教建造起一座猶如佛羅倫薩的圣母瑪利亞大教堂般的神圣居所,但在朱利奧.美第奇的堅持下,最后落座在加底斯中心的只是一座巴西利卡式樣的長方形小教堂,而那些原本制作好了,想要用于建造大教堂的水泥方磚,都被用來建造流民,不,加底斯人的住宅了。
但這不是說,這座小教堂就會平平無奇了,加底斯人幾乎都是從伊莫拉、弗利、法恩扎以及里米尼流亡而來的民眾,而這幾座城市,多的就是陶瓷工匠,在小教堂的主體完成后,他們夜以繼日地做了更多的工,燒制出數以萬計的陶瓷方磚,用來覆蓋粗糙的水泥墻面與地面,不僅如此,在其他教堂以裝飾著天頂與墻面的壁畫,這座小教堂同樣也有——但不是濕壁畫或是蛋彩畫,而是令人驚嘆的陶瓷磚畫——他們用碧藍色的,金黃色的,赤紅色的,深褐色的錫釉在陶瓷方磚上分別作畫,然后把它們一塊塊地拼起來,構成一幅幅莊嚴而又華美的畫面。
而與內在的絢麗多姿不同的是,教堂的外部則被深淺不同的白色統治著,在碧綠的山丘間,燦爛的陽光下,它就如同一只珍貴的純銀珠寶盒一般熠熠生輝。
如果不是被那些式樣奇特的堡壘緊密地庇護著,杜阿爾特心想,無論是誰,都會想要把它搶走,或是毀掉的吧。
說到加底斯的建筑,杜阿爾特就不禁在心中深深地感嘆——此時的意大利城市,不是古羅馬遺留下的老城,就是依照老城的式樣建造的新城,也就是說,多半都是先打一個長方形的地基,中心是神廟與官邸,周圍是貴族區,外圍是角斗場、浴場與倉庫,平民居住的地方,再外是監獄與奴隸居住的地方——有時候只有一道圍著這個長方形的城墻,有些則在平民與貴族區之間還有一道城墻。
但加底斯這座新城,幾乎都是由14世紀方才興起的圓形城堡構成的——從上方俯瞰,它就是一個中空的扁圓柱,中間是空曠的圓形庭院,庭院中有蓄水池與水井,四壁環繞著哥特式拱門與柱子切割出來的環形走廊,走廊后是三層或是四層的房間,最頂層就是寬闊的城墻步道,與普通的城墻一般,一樣有著垛口與城堞,有四座瞭望塔以及箭塔依附著城墻而立,城墻的高度約在三十尺左右,而塔的高度在五十尺左右。
因為有著羅馬水泥的緣故,這些每座都能容納一千人到一千五百人居住的圓形城堡被建造起來,也只有十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在佛羅倫薩與盧卡之間,五個一群,彼此之間以吊橋與索道連接,就像是撒落在丘陵荒原之間的桃金娘花,除了灰沉的顏色令人感到遺憾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而這些建筑還不能說已經完工,因為按照朱利奧.美第奇的計劃,將來會有更多的流民來到這里,他們將在圓形城堡群外建造起更多的鎖鏈狀城堡以供他們棲身——這些在一起的異形城堡將會如同綴邊一般將原先的城堡群圍攏起來,這樣,他們的敵人會發現,他們將要面對的四道無比堅實的城墻,一道外護城河,一道內護城河,還有數以萬計的戰士。
戰士——杜阿爾特不知道朱利奧.美第奇是如何說服那些流民的,因為對于意大利人來說,雖然家族與個人之間的仇殺比比皆是,但在面對外來的敵人時,比起揮舞刀劍,他們更愿意揮舞錢袋,招募那些四處流蕩的雇傭兵來保證自己的安全。雖然說,事實證明了,具有良好品德的雇傭兵簡直比慈悲的魔鬼還要稀少,為了更多的傭金,他們對雇主反戈一擊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更不用說,遇到強大的敵人時,他們會毫無顧慮地逃跑,將可憐的雇主拋在身后。
而那些所謂的,還是具有一定職業道德的雇傭兵們,也是看傭金干活兒的,一旦雇主拖延支付傭金,或是超出了既定的時長,他們一樣會立即罷工,哪怕戰斗正酣,哪怕他們的雇主是公爵或是主教也是一樣。
但加底斯的人們,卻愿意拿起武器來守衛自己的家園,這毫無疑問是非常痛苦的,因為除了在工坊工作,在田地間勞作之外,他們還要放棄休息與娛樂的時間,如同士兵甚至騎士般的訓練——而加底斯的訓練,是杜阿爾特見過最為嚴苛的,要知道,在此時,被人們譽為最虔誠,最強大的騎士團,醫院騎士團每周也不過訓練三個下午,但在加底斯,人們要連續訓練三天,每天兩小時,之后才能休息一天,若是在其他地方,如此窮兵黷武的領主必然會被視作魔鬼的化身,而教會與國王也會予以斥責或是懲罰。
但在加底斯,朱利奧.美第奇就是神圣與世俗的最高主宰,而加底斯的人們也甘之如飴,絲毫不覺得辛苦。
“你問我為什么?”朱利奧微笑著說:“大概是因為,只有這些曾經飽受戰爭與流亡之苦的人們才能懂得,將自己的生命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從來就是一件極其可笑的事情。”
杜阿爾特稍稍俯身,以示敬意,然后他問道:“但我聽說,您將這樁重要的事情,交給了兩個人去做。”
“是的,一個是尼克羅.馬基雅維利,一個是康斯特娜.美第奇。”朱利奧寬容地道:“你有什么問題嗎?”
“馬基雅維利,殿下,”杜阿爾特說。
“我以為你要說的是康斯特娜。”朱利奧說:“不管怎么說,她是個女人。”
“那又怎樣。弗利的母狼難道還是個男人不成,她在佛羅倫薩的時候,沒有一個男人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而且康斯特娜夫人,也曾經在索德里尼家族突然發難的時候,帶領著內里家族與美第奇家族的人抵抗住了大約五百名雇傭兵的進攻呢。”
“那么馬基雅維利又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滿了呢?”
“不滿?”杜阿爾特嘶啞地笑了一聲:“不,我沒有什么不滿,殿下,您難道沒有發覺么,他與我,事實上是非常相似的人,我不是說外貌,而是內在,我們都是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惜任何手段的人——甚至因此要摒棄良知,踐踏道德,或是舍棄公正與仁慈——但比起我,他還有一樣沒能拋卻的,那就是佛羅倫薩,他仍然在鍥而不舍地請求七十人議會通過建立佛羅倫薩軍的決議,只是一次次地被否決了。
“你是在擔心,”朱利奧說:“馬基雅維利可能影響到加底斯的軍隊嗎?”
“民眾是愚昧的,殿下,”杜阿爾特說:“他們的目光猶如老鼠一般短淺,只能看見身前的人,您需要的是加底斯的軍隊,而馬基雅維利需要是佛羅倫薩的,或許他會背叛您,將您賜予他的軍隊握在手中,交給佛羅倫薩。”
“但我從不認為,民眾是愚昧的。”朱利奧說:“他們愚昧,是因為無人教導,只要有人愿意教導他們,你會發現,杜阿爾特,他們會有多么睿智,多么強大,他們的眼睛會如同星辰一般明亮,他們會知道,自己應當追隨怎樣的存在,而不是人云亦云,隨波逐流——我從未擔心過馬基雅維利對他們的影響,因為他們是有判斷力的,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人。”
“您說的是那些修士老師們。”杜阿爾特心情復雜地說,那時候他還在亞歷山大六世身邊,也聽說過朱利奧讓修士們去教導士兵與農民,對此他們毫不在意,也只有如朱利奧.美第奇這樣不知疾苦,極其理想化的年輕人才會去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士兵與農民都是消耗品,即便損失了,只要有金弗羅林和小麥,幾天就能重新招募到一大群,既然如此,讓修士去教導他們閱讀與寫字又有什么用呢?難道他們還能成為統帥,或是教士嗎?也許一場戰役,數年的辛苦就付諸東流了。
但正如朱利奧所說,一個人若是有了學識,就能夠懂得如何思考,而一個愿意思考的人,就不是能夠以蠅頭小利誘惑的,譬如說,現在有個人來問他,愿不愿意以三十枚銀幣的價格出賣主人,難道他就會欣喜若狂地接受嗎?不,他不但不會接受,還會把那個人擒住,以尋找某位不可知的敵人呢——就算他是一個卑劣的,不知感恩的小人,也會計算一下可能的得失,而朱利奧.美第奇所能給予流民們的,顯然要比任何人都要多。
他與亞歷山大六世,都曾經鄙夷過這個少年人近似于懦弱的仁慈,近似于胡鬧的慷慨,但也正是這樣的仁慈與慷慨,讓他在短短幾年之內,就有了一支強大而又忠誠的軍隊,這是現在的國王與公爵也未必能夠擁有的東西。
他們沒有乘坐馬車,而是騎在兩頭強壯的騾子身上,沿著平坦的道路向原本只是一片荒野的地方走去。
加底斯的道路與水渠等設施,都是碎石、石灰與羅馬水泥完成的,路面平整,溝渠筆直,不會因為雨水塌陷,也不會因為暴曬而揚起灰塵,據說溝渠還分作明渠與暗渠,為了防止瘟疫,在建起圓形城堡之前,大主教就指示人們如同羅馬人一般掘出了大量的土方,一是為了基座穩固,二是為了埋設蛛網般密集的下水管道,所有的污水都從下水管道里排入一處沼澤。
這讓人口密集的圓形城堡里不但無需擔憂瘟疫橫行,也不會有許多新城里常有的臭味與污穢味兒。
再走了一會兒,他們就看見了一道道黑色煙柱的源頭,加底斯的人們將荒野里的草木拔起,曬干,連同小麥秸稈一起放在火中焚燒,焚燒冷卻完畢后,將深黑色的灰燼與表層的泥土一同收集起來,傾入半人高的橡木桶。
還有一些式樣大小相同的橡木桶就在那些已經被開墾與收獲完畢的丘陵地一側,杜阿爾特下了騾子,走過去,看到木桶里裝滿了沾有草木灰的土豆塊,“這樣就可以了嗎?”
“這是為了避免土豆生蟲子。”朱利奧回答說:“紅薯與玉米也要這樣做,但它們是浸沒在草木灰水里,而不是直接滾上草木灰。”
這時候,看見了他們,走過來向他們鞠躬行禮的民眾們才紛紛散開,繼續干自己的活兒去了,杜阿爾特發現他們對朱利奧.美第奇的出現,既不意外,也不畏懼,反而挺著胸膛,昂著頭,竭力顯露出一副非常自然又驕傲的模樣——就像是在說,看,這就是我們的領主,我們的圣人!不可能有比他更親切與和善的人了!但你們也只能看看,因為他是屬于我們的,而我們則是屬于他的。
杜阿爾特的唇角都不由得微微翹起來了,這是他從未想過,在夢境里也從未出現過的景象,這些樸實的人們甚至沒有呼喊如同“美第奇萬歲”之類的口號,但他們注視著朱利奧的眼神已經足以證明他們的忠誠——他們是愿意為他效死的。
一群孩子從不遠處奔了過來,他們有男有女,但年輕都在6歲到8歲之間,穿著式樣相同的黑衣,背著有兩根肩帶的背包,其中一個徑直向朱利奧.美第奇沖了過來,一見到他,就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把頭按在他的懷里。其他孩子都跟在這個孩子的身后,但在距離朱利奧還有十幾尺的地方就停下,鞠躬,只有一個深褐色頭發與眼睛的女孩一直走到了只有兩三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來行禮。
她的姿態又與其他孩子不同,分外優雅與從容,而她一抬頭,杜阿爾特的心就猛烈地跳了一下,然后重重墜落。
那是凱撒.博爾吉亞的臉。
而那個投入朱利奧.美第奇懷里的孩子,除了小科西莫.美第奇還會是誰呢,朱利奧.美第奇名義上的侄子,事實上的親生兒子,杜阿爾特之前之聽說過這個孩子——從亞歷山大六世與凱撒.博爾吉亞的口中,他也知道,這是亞歷山大六世與朱利奧.美第奇之間,最后一層薄薄的偽裝被撕裂,被摧毀的罪魁禍首,而他的母親,正是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杜阿爾特是在1484年來到羅德里格.博爾吉亞身邊的,那時候盧克萊西亞還是一個時常盤桓在瓦倫西亞大主教膝蓋上的幼童,而凱撒.博爾吉亞也只是一個早慧的男孩。
那雙繼承于母親的碧綠眼睛瞬間將杜阿爾特拉回到了漫長的時光前,他百感交集地后退了一步,向小科西莫,美第奇與博爾吉亞的血脈低下了頭,深深地彎下腰去。
相比起杜阿爾特,小科西莫對眼前的這個人,完全是陌生的,杜阿爾特在離開佛羅倫薩的時候,甚至沒在身上穿戴任何帶著皮魯齊家族紋章的衣物或是裝飾,所以在尋找了一會兒后,他抬起頭看著父親,如果朱利奧覺得這個人可以介紹給他,他一定會說的,反之亦然。
朱利奧沒有讓他失望:“這是杜阿爾特.皮魯齊,”他說:“是一個可信的人。”
小科西莫頓時笑了起來,不知為何,他在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帶著一點天真的殘酷意味,這點又與凱撒.博爾吉亞巧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杜阿爾特心中愈發地復雜起來,“我知道你,”小科西莫輕聲道,“您是一個充滿智慧而又敏銳的人。”那些密信之中,時常會出現這位先生的名姓縮寫呢。
“若是可以,”朱利奧說:“杜阿爾特,摘下你的面具,讓小科西莫看看你的臉吧。”
“我有張非常丑陋的臉。”杜阿爾特說:“也許您可以無所畏懼,但小科西莫只有……還是個孩子哪。”
朱利奧轉向小科西莫,“你要看看他的臉么?這位先生遇到過十分可怕的事故,所以半張臉都被毀了,有些可怕,你覺得要緊嗎?你會害怕嗎?”
小科西莫盯著杜阿爾特看了一會,說:“如果突然看到,也許會,但既然您們已經提醒我了,而我也已經做好了準備,也許我會有點吃驚,但不會太害怕的。”
“而且,我是需要知道他的真面目的,是不是,伯父?”他補充道。
這句話讓朱利奧與杜阿爾特都笑了起來,但在杜阿爾特抬起手之前,那個距離他們最近的女孩突然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先容我告辭,諸位。”她這么說,向朱利奧與杜阿爾特行了個禮,就立刻毫不眷戀地轉身走開了,不僅如此,還將那些孩子都帶走了。
杜阿爾特這才摘下了面具,小科西莫正如他所說的,小小地吃驚了一下,但他沒有露出任何憎惡與厭煩的神情,而是認認真真地看了看杜阿爾特的臉,嚴肅的神情與他的生身父親毫無二致。
“可以了,”他看了好一會兒之后繼續小聲地說道:“我記住您的臉了。先生,你可以把面具戴回去了。”他又看向朱利奧:“您和皮魯齊先生來看草木灰的情況么?”
“是啊,你們已經放學了么?”朱利奧看了一眼天色:“今天有點早。”
“因為亞當修士的頭疼病又發作了,”小科西莫咯咯地笑道,“不過我覺得他是饞病發作了,今天是集市日,他的蜜餞匣早就空了,正等著好好地填補一番呢。”
“那么等會你給他送點炸紅薯去。”朱利奧說,一邊粗魯地摸了摸小科西莫的頭,杜阿爾特看不過眼,拿出隨身攜帶的梳子給小科西莫梳了梳頭:“別這樣,殿下,”他說:“您還沒有吃夠卷發的苦么?”想要打理整齊很難,但弄亂……實在是太簡單了。
小科西莫給了杜阿爾特一個可愛的微笑,而后,只是一眨眼間,他就從朱利奧的雙臂之間退了出來,動作之快就連杜阿爾特都沒能看清,“那么我先走啦,兩位,”他說:“我要去和我的同學一起玩兒啦。”
說完,他就飛快地跑開了。
“同學?”杜阿爾特問。
“是啊,”朱利奧說:“他現在正與其他的孩子們一起在我設立的教會學校中學習。”
“但就我剛才看到的,”杜阿爾特說:“不像是教會學校里會教的內容。”
“嗯,他有自己的武技教師。”
“那一定是位極其出色的大師嘍。”
“毫無疑問,”朱利奧笑吟吟地說:“他也是我的老師吶。”
杜阿爾特知道,美第奇家族曾經有個相當出色的武技教師,凱撒.博爾吉亞還曾想過要招攬他,但因為他不單單是一個武技教師,還是洛倫佐.美第奇的朋友而不得不作罷——想來朱利奧所說的武技教師就是那個人,他不再多問——想必那人也是朱利奧始終藏而不發的力量之一。
“還有……那個女孩,”杜阿爾特問道:“我總覺得那張臉分外地熟悉。”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朱利奧并未想過要在杜阿爾特面前保留這個秘密,暫且不論是否能夠瞞住他,作為服務了博爾吉亞家族近二十年的人,他也不會看著凱撒.博爾吉亞唯一的后裔去死。
“她是瓦倫蒂諾女公爵,路易絲.博爾吉亞。”
雖然有所預料,但這個答案還是讓杜阿爾特無法忍耐地喘息了一聲。
朱利奧簡單地將艾弗里.博爾吉亞,以及他的女保護人與夏洛特公主的委托與整個過程講給了杜阿爾特聽,“當然,現在她是美第奇家族分支中的一個女孩,她的家人遠在佩薩羅,現在佩薩羅在威尼斯人手里,音訊斷絕,所以我的姐姐就接過她照料……”
“這些并不重要。”杜阿爾特難得地打斷了朱利奧的話:“您是不會辭去教職的,對么?”
“是的。”
“那么您注定要有一個世俗的代理人的。”
“是的。”
“小科西莫.美第奇,就是您選定的繼承人。”
“是的。”
“然后,您讓他與凱撒.博爾吉亞的女兒在一起。”
“如果可以,”朱利奧說:“我也不想的,”表兄妹,“問題是他們好像……相當投緣的樣子。”
“您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杜阿爾特生氣地說:“將來小科西莫很有可能是意大利的國王,他的妻子也必須是個公主,國王或是皇帝的,要么就是女公爵——是,路易絲.博爾吉亞也是女公爵,但誰都知道,那只是一個空爵位,就連路易十二也不敢宣稱瓦倫蒂諾是屬于法蘭西的,而人們也都很清楚,她的父親只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私生子,您要讓這么一個女孩成為意大利的王后嗎?”
“額么么么么……聽起來似乎確實很不好的樣子,但他們還小呢,誰也不知道今后會變成什么樣子。”朱利奧軟乎乎地勸說道,結果杜阿爾特更氣惱了:“事實上小科西莫已經九歲了,名義上也已經七歲,殿下,時間總是如同箭矢一般,飛出去便不回來,您以為的兩三年很快就會過去了,而為了您的事業,小科西莫必須在十四歲的時候擇定一個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生子……”
朱利奧看著他。
杜阿爾特慢慢地閉上了嘴,他知道自己剛剛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非常,非常,非常的嚴重。若是說,在他看見路易絲.博爾吉亞的臉時,他的心只是猛烈地跳了一下的話,那么他現在的心則重重地墜入到了深淵里,又冷,又痛。
“杜阿爾特,你是知道我與盧克萊西亞的事情的,”朱利奧輕輕地說道:“而我迄今為止所做的,就是不想讓我的孩子遭受到如我這樣的折磨——他喜歡誰,愛誰,想要與誰締結婚約,生養孩子,都是他的自由。”他低垂著眼睛,看著杜阿爾特微笑了:“如果他注定了要與一個公主結婚,那么就算他愛上了一個乞丐,我也能讓她成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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