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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胡安的末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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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沃納羅拉的終結無疑也在同時宣布了他所希冀的,一個古樸、純凈、虔誠理想國的覆滅,所有與他有關的人都幾乎難以得到什么好下場,佛羅倫薩那些善忘的平民們在獲得新的工作機會(羊毛脂與羊絨)之后,也對他們曾經憎惡過的貴人們感恩戴德起來,妓院與酒館重新開張,夜晚的燈火再次與星辰爭輝,各個家族中的宴會更是一個接著一個,凱撒與朱利奧毫無爭議地成為了最尊貴的客人。人們在他們行走的道路上拋灑鮮花,香水,在他們的座椅上鋪設絲絨與綢緞,房間里更是充斥著昂貴別致的禮物,有人贈送給凱撒一頂黃金打造的桂冠,上面鑲嵌著露珠般的鉆石,這頂桂冠相當稱凱撒的心意,于是在夜晚的宴會上,他不但戴著它,還穿著古羅馬人的服飾——深紫色的托加來襯托它。

  “這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奧古斯都.凱撒嗎?”宴會的主人,卡博尼大聲說道,他身邊的人立即附和起來,在這里,他們所提及的凱撒,并不是那位壯志未酬,在臺階上被刺殺的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而是前者的外甥孫蓋烏斯.屋大維.圖里努斯,后者被人們尊崇地成為奧古斯都.凱撒,意思是神圣偉大的凱撒,他雖然不曾戴上皇帝的冠冕,但事實上他已經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帝國事實上唯一的統治者,這點,從之后的羅馬皇帝均襲用“奧古斯都.凱撒”的名號就可以一窺究竟了。

  用這么一個凱撒的名號來稱呼這個野心勃勃的私生子凱撒,當然是令人高興的,紅衣主教博爾吉亞將金杯移到唇邊,遮掩自己的笑容,他還是第一次享受到他父親享受到的那種,獨一無二的尊崇感覺,在這里,每個人的情緒都伴隨著他的喜怒而上下起伏,他們的眼睛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耳朵側著傾聽著他的一個輕笑或是一個嘆息,他們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日夜揣摩著他的所思所想,為了滿足他的愿望而四處奔波,耗盡心力。

  一個富有的羊毛商聽見卡博尼這么說,就站了起來,高舉杯子:“這么一位年輕又俊美,英武又睿智的陛下,”他說:“又怎么能沒有愛神相伴呢?”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卡博尼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一點也不介意別人奪去他的風頭,于是他就立即接上去問道:“你這么說,相必我們已經可以期待愛神降臨在這個凡人的宴會上了。”

  那個商人先是向宴會的主人卡博尼鞠了一躬,然后又向凱撒鞠了一躬,在得到允許后,他做了一個手勢,讓樂隊安靜下來,人們好奇的張望著,想要成為第一個看看那個“愛神”降臨的人,但他們都錯了,隨著宴會的絲綢頂棚向著兩側打開,足有上百磅的玫瑰花瓣如同暴雨一般傾瀉而下,一個曼妙的身影仿佛真正的愛神一般緩緩落下——落在凱撒的長桌前。

  那是一個毋庸置疑的美人,但在這個時期的意大利,美人不在少數,何況凱撒還有個以美貌聞名整個歐洲的妹妹盧克萊西亞,但有人喊出了她的名字,“圖里婭!”

  圖里婭莞爾一笑,她有著亞麻色的長發與海水藍色的眼睛,皮膚白皙,身材豐滿,但她能夠被人們所推崇可不是單單因為她的容顏,還因為她有著當時的大部分女人與少部分男人都嚴重缺乏的文學素養,她不但能夠讀寫拉丁文,還能夠用拉丁文作長詩,就如現在,她不但奉獻了自己,還奉獻了一首動人的詩篇,來歌頌凱撒的威武,榮光與卓爾不凡。

  對于這種香艷的恭維,凱撒沒有拒絕的道理,宴會結束后,他看了一眼朱利奧,就帶著圖里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晚旖旎無需多說,清晨霧氣還未散開的時候,朱利奧意外地在庭院里見到了圖里婭,那位名妓顯然有點慌亂,畢竟在通宵宴會與徹夜歡愉后,很少有人能夠那么早起床,朱利奧命令士兵扣住了她,然后去見了凱撒。凱撒并未遭到刺殺,他安然無恙,除了有點頭疼,那么圖里婭為何會如此突兀地離開他的身邊呢,畢竟一般而言,娼妓們都會設法從恩客手中索求盡可能多的錢財。但圖里婭解釋說,她只是有點身體不適,所以想要早點離開,因為這是一種略顯無禮的舉動,所以她才會不告而別。她既然這樣說,凱撒與朱利奧也沒能找到武器或是毒藥,在次日,凱撒確定自己身體無虞之后,就放了圖里婭,畢竟圖里婭不是一個普通的妓女。

  圖里婭迅速地離開了佛羅倫薩,從此之后,沒人再見過她,包括那個等候在約定的地方,拿著繩索與短劍預備收尾的刺客。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刺客向自己的主人回報這次失敗的時候,他的主人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他給了圖里婭一筆可觀的預付款,還有一筆更為驚人的尾款,但圖里婭根本就沒來拿,在刺客等待著她的時候,她早就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過圖里婭知道的事情也只有那么多了,那個人并不擔心會有什么人追蹤到他繼而發現他的主人,而且……他們這次使用的武器可不是匕首或是毒藥。

  凱撒回到了羅馬,回到了銀湖邊的宮殿,但隨著他的回歸,這個小小的伊甸園反而變得愈發的不平靜起來。

  盧克萊西亞在黎明之前被一聲凄厲的喊叫驚醒,她從床上跳起來,抓住一柄細小的匕首,彎著身體潛入窗前,藏身在衣箱后,傾聽外面的動靜——如果是來自于敵人的襲擊,那么手持蠟燭無疑是給敵人提供標靶,但此時正是最黑暗的時候,在沒有人工光的十五世紀,即便是不缺乏肉蛋補充的貴人也很難在夜間看見東西,盧克萊西亞屏息靜氣地等待了一會,第二聲哀嚎響起來的時候,她微微地放松了肩膀,這是來自于她的嫂子,胡安的妻子瑪利亞的,哀嚎中帶著憤怒與悲哀——不是敵人,或者說,那僅僅是瑪利亞的敵人——胡安。

  在這個世紀,男人毆打女人并不是一件罕見以及不榮譽的事情,畢竟在兩百多年后,偉大的劇作家莎士比亞還認為,用肉體及精神兩方面的暴力行為來逼迫一個女人順服是一種值得贊譽的行為,胡安本性惡劣,加之有著父親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無限制的榮寵與溺愛,兼他本人也很清楚,除掉教皇私生子的身份之后,他可以說一無是處,尤其是凱撒——在極其不利的條件下(畢竟那是佛羅倫薩幾乎是薩沃納羅拉的一言堂),凱撒卻在短短幾天內,輕而易舉地摧毀了那個狂妄無知,不尊圣父的異教徒,不,不但在是肉體上,還在他的靈魂與名譽,現在人們提起薩沃納羅拉,只會認為那是個陰險的無賴,卑鄙的小偷,吞噬孩童的魔鬼,他的教派拒絕承認他是他們的教士,他撰寫的書籍遭到焚毀,他的追隨者不是在絞架上晃蕩就是進了渾濁的河流,他的所有痕跡都被一一抹平,若是薩沃納羅拉的魂魄還在世間游蕩,一定會滿懷懊悔與痛苦。這點讓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感到十分滿意,為此,他充滿熱情地迎接了長子的回歸,給他榮光,給他權力,如今,人人都知道,羅馬的圣所里,除了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就是年輕的樞機主教凱撒。

  按照亞歷山大六世的想法,凱撒與胡安的發展方向就像是兩條分別向著左右伸展的道路,誰也妨礙不到誰,可惜的是他的兩個孩子卻不那么想,凱撒固然對胡安身下的位置虎視眈眈,胡安也對凱撒充滿了嫉妒與仇恨,他嫉妒凱撒比他俊美,比他高大,比他勇武,比他聰慧,他在人前對凱撒不屑一顧,但人后他卻很清楚凱撒確實要比他優秀上好幾倍,他能夠成為教會軍的統帥只不過是因為亞歷山大六世希望凱撒繼承他的教皇之位,這樣的情緒讓他在自卑與自大中不斷地循環往復,就像是輪番在熔巖與冰窟中受煎熬,可以想象,當他發現自己的妻子瑪利亞竟然與凱撒有染的時候,幾乎氣得發了瘋。

  亞歷山大六世還在羅馬,胡安不敢直接面對凱撒,他將怒氣全都發泄在了不貞的妻子身上,他用牙齒咬她,用指甲抓她,用拳頭錘她,用腳踢她,一開始瑪利亞只是卷縮著身體,抱著頭臉忍耐,但當她的孩子沖進來要保護母親的時候,胡安拔出了他的短劍。

  當盧克萊西亞在凱撒的門外看見她的嫂嫂時,幾乎認不出那個在搖動的燭光下愈發顯得面目猙獰的女人正是即便無法與盧克萊西亞相比,但仍然面目秀美的女人竟然就是她熟悉的瑪利亞,瑪利亞懷抱著一個已經昏厥的孩子,拼命敲打著凱撒的門,而滿面通紅的胡安抓著她的頭發,把她拉倒在地,高舉起手中的武器。

  盧克萊西亞大叫了一聲胡安的名字,胡安頓時猶豫了一下,就在他猶豫的當兒,瑪利亞猛地掙脫了他的桎梏,帶著孩子連滾帶爬地從走廊扶欄的縫隙中鉆了出去,遁入庭院的黑暗中,在最后一刻,胡安與盧克萊西亞都沒有注意到的是,瑪利亞仍然回頭看了凱撒的房門一眼,但在發現房門仍然緊閉時,她的心就像是被鐵匠放在火中熔鑄了七天七夜又被投入冰水一般,從火熱柔軟一下子變得冰冷堅硬。

  凱撒靠在房門上,赤身露體,他這幾天一直處于低燒中,但這不是他沒有走出去的原因,對于無能的胡安,他從不畏懼,但他不想讓盧克萊西亞看見他身上丑陋的痘瘡與水皰——它們從男子的象征開始,一直蔓延到腋下,胸部與手指,就像是一只只赤紅的眼睛,散發著臭味,按照醫生的囑咐,他減少外出,在房間里不穿衣服,長時間的浸泡在橄欖油里。

  他被染上了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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