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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火繩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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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留給朱利奧的時間并不多。

  現在是1495年,2年或是3年后,斯福爾扎與博爾吉亞的盟約也將告一段落,喬萬尼可以在他的新宮殿里繼續緬懷自己的亡妻,而盧克萊西亞將會面臨新的婚姻。

  朱利奧.美第奇能夠在這個年齡成為盧卡大主教,皮克羅米尼家族與葡萄牙人的投桃報李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在皮克羅米尼樞機成為教皇之前,他的位置只怕很難在短時間內得到提升,何況朱利奧在接受盧克萊西亞的求愛之后,就決定不再擔任圣職,他希望能夠與盧克萊西亞締結正式婚約,而他們的孩子也不至于成為受人輕視的私生子。

  但有野心勃勃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或是更正確地說,博爾吉亞的大家長羅德里格在,他是不會輕易地將自己的女兒交給一個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的人的,對于他來說,愛情、親情以及女兒的幸福完全不如博爾吉亞家族的偉大事業來的重要,盧克萊西亞的前三次婚姻就可以證明這一點,朱利奧.美第奇有時候也會感到焦急,但他也清楚地意識到倉促行事只會導致失敗——神圣聯盟與法國的查理八世之間的戰爭是他顯露于眾人之前的一個機會,但他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領悟到率軍作戰的技巧與經驗,也不可能如傳說中的參孫或是大衛那樣憑著單人之力扭轉戰局,他的麾下都是經驗老道的雇傭兵,有他們在,他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證,但這同時也注定了他們不會輕易地被一個年輕的教士折服——但可以收買。

  朱利奧.美第奇沒有將皮克羅米尼樞機交給自己的商業匯票放在襯衫里,他一離開羅馬,就把它兌換了出來,當然,他也沒有愚蠢到隨意敞開他的錢囊——他表現的非常和氣,也不去干擾三位隊長對士兵們的管理,他讓他們吃飽,晚餐有一杯葡萄酒,在需要補充兵器和盔甲的時候也毫不吝嗇,有時候也為他們祈禱,經過教堂的時候做彌撒。等到他們進入埃米利亞大道之后,這些士兵都和他非常熟悉了,他又讓美第奇的商人們送上精美豐足又廉宜的貨物,等到士兵與隊長都快樂地揀選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又擔心在接下來的戰役中會丟失損壞時,他又承諾會讓商人代為妥善保管,等到他們歸來,他們可以從美第奇的商行里拿走這些東西。

  “也不知道能有幾個小伙子能夠回來,拿走他們的東西。”在士兵們興高采烈,吵吵嚷嚷的登記時(有朱利奧.美第奇的保證,他們是很放心的),一個雇傭兵隊長這樣說道,朱利奧轉頭看了他一眼,那是拉爾夫,一個德國人,受佛羅倫薩的美第奇雇傭已有二十年,據洛倫佐說,他要比任何一個佛羅倫薩人更可信,這句話看似無心而發,卻是三位雇傭兵隊長第一次和朱利奧談起有關于戰爭的事情。

  “如果他們不能回來,他們的東西仍然屬于他們。”朱利奧指了指正在忙碌地記錄士兵們留下的暗記,口信與地址(如果他們回不來,這些東西就交給他們的親人)的商人們:“但如果可能,諸位,也許我過于天真了,我是希望我帶了三百個人來,又帶了三百個人回的。”

  另一個雇傭兵隊長頓時笑了,他是盧卡人招來的,同樣不是一個意大利人,而是一個威尼斯人,他的隊伍里有許多土耳其的輕騎兵,他們善于使用彎刀,也善于使用弓箭,又有著強盜般的作風與殘忍,是許多雇主愿意雇傭的好手,“您是個仁慈的好人,”他瞥了一眼臨時同伴:“天主會保佑您的,事實上,想要保證一個好人毫發無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在最血腥的戰場上。”

  朱利奧仿佛十分感興趣地點了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果然,就如他曾經了解過的,并不是每個雇傭兵都渴望戰斗,他們或許會欣喜于參與一場戰爭,是因為戰爭能夠給他們帶來財富與榮耀,但如果能夠通過不戰斗,或是不去全力作戰就能獲得,那就再好也沒有過了。

  “不,您這樣的大人原本就不該在戰場上徒耗性命。”皮克羅米尼家族的雇傭兵隊長又補充道,畢竟他接受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保證朱利奧的人身安全,如果朱利奧能夠聽從他們的勸說,設法留在軍隊后方,那么這個任務完成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我想您或許可以賄賂西班牙人,讓他允許您遠離戰場。”

  “如果是別人,這個方法或許可行。”朱利奧提醒道:“但受西班牙國王派遣而來的是貢薩洛.德.科爾瓦多將軍,我想你們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倒是很有可能允許我留在教堂里,但你們一定會被收編。”

  “但我們是您的士兵啊。”拉爾夫喊道。

  “嗯,”朱利奧點點頭:“但你們也要知道,頑固的人強硬得過石頭,而且在貢薩洛將軍的眼中,我只是一個象征,根本用不到如此之多的兵力保護。”

  雇傭兵隊長有自己的情報來源,他們知道西西里島的主事人正是西班牙人貢薩洛,但他們對他還不是很了解,于是在今天的交談結束后,他們又花費了幾個金幣去探聽西班牙將軍與軍隊的情況,得到的結果當然很令他們失望,他們當然不愿意去充當犧牲品和法國人的敕令騎士與瑞典人的長矛正面對抗,大幅度減員是任何一個雇傭軍團都不想要面對的事情,但他們已經拿了美第奇的俸金并且幾乎已經揮霍一空了。

  難道這次他們必須迎接命運之中必有的打擊了?拉爾夫在自己的帳篷里轉來轉去,一個士兵前來稟報說,有個商人想要拜訪他,拉爾夫原本想叫他滾,但一轉念還是讓他進了自己的帳篷。

  “先說好,”拉爾夫說:“我已近沒有錢來買你們的東西了。”

  商人可不信他的話,一個雇傭兵隊長,正值戰爭期間,說自己囊中空空倒不如說地獄里沒了火,他們一貫是擅長欺詐勒索的,何況他們的雇主還是一個美第奇,盧卡的大主教:“我這次帶來的可不是一般的東西。”他說:“正是您們最為需要的。”

  拉爾夫一早就看到了那個盒子,它有半個男人那么高,一個女人那么寬,商人把它們帶進來的時候可耗費了不少力氣。

  商人打開了匣子,拉爾夫看到里面裝著三副火繩槍。

  要說拉爾夫對朱利奧.美第奇有什么深刻的印象,那是在說謊,他所能了解到的,也只有內里家族的家長的妻子,美麗的康斯特娜所告訴他的一些事情,他不是很相信,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將刀劍壓在一個國王的脖子上,如果真有人那么做了,那么這個人肯定是個走投無路、目無尊長的亡命之徒,而一個美第奇,最差也能夠謀得一個尊貴的圣職,而且那時候他就已經是盧卡大主教了吧,何必要為了一個已經衰敗的家族甘冒生命之危呢。

  他當然不會知道朱利奧對美第奇家族懷抱著怎樣的復雜情感,拉爾夫在率領著士兵出發時,只擔心這個教士因為過于年輕而輕視血腥的戰場與詭異的政治而犯了冒失莽撞的錯誤,就像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次子胡安那樣,明明只要充當一面旗幟,他卻不斷地在任何可以插嘴的地方指手畫腳,不但惹得那些真正的將領不快,還讓教皇為他安排的得力助手,實質上的教會軍統帥蓋多暴躁不已,不過讓拉爾夫來說,蓋多.菲爾特也不是什么好樣兒的,他是個書本上的騎士,口頭上的兇徒,要說蓋多的父親才是真正值得欽佩的勇士,可惜的是這位將領太愛自己的兒子了,過早地將自己的榮耀和士兵都給了他。

  幸而這位大主教似乎頗有自知之明,他沒有掠奪他們的士兵,也沒有將他們如同仆人般的呵斥調派,他可以算得上是個慷慨的好主人,而且在他們趕赴西西里的這段路程中,拉爾夫與另外兩位雇傭兵隊長發現,朱利奧.美第奇居然也有著不遜色于他們的好身手,說實話,如果要說擺弄匕首、短劍與弓弩的技巧,說不定他們還有所欠缺呢——年輕的主教在路程中幾乎沒有使用過馬車,他不僅騎術高超,還有著一匹毛色如同晨光的阿拉伯馬,奔跑起來就像是一陣狂風,單就為了這匹馬,他們的士兵也會按捺住對一個主教與雇主的敬畏,設法接近,和他說幾句話兒,為他洗洗馬或是喂點草什么的……在馬匹的主人不但和氣,還帶著點孩子氣的時候,年輕人們就此混作一團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有個傻乎乎的小伙子,誤以為朱利奧只是一個喜好虛榮的小伙伴,還特意向拉爾夫提起,希望拉爾夫能夠將他雇入他們的隊伍呢。

  “難怪有人說主教在馬背和床鋪上做的圣事要比在祭臺前做的要多得多。”拉爾夫低聲咕噥了一句近似于瀆神的話,走進了雇主的帳篷。

  拉爾夫是來向朱利奧請求購買更多的火繩槍的,火繩槍在這個時候已經廣為人知,但系統地應用到戰場上還沒有人嘗試過,拉爾夫這么做,是因為商人給他帶來了一個情報,那就是他們即將面對的西班牙將軍貢薩洛并不喜歡新式武器火繩槍,他認為這是貴人們拿來玩耍的小玩意兒,在戰場上發揮不出比弓箭更好的作用,而且火藥的煙霧和光還會弄傷使用者的眼睛,如果朱利奧帶來的是三百個火繩槍手,他們大概會被聊勝于無地安排在戰場一側,到時候他們可以視戰局而決定前進還是后退,另外,作為火繩槍手,在用空了火藥和引藥之后,搶先撤退也沒什么可說的。

  另外兩個雇傭兵隊長一致推選了拉爾夫,畢竟他與美第奇家族熟悉,這無形中也確立了拉爾夫臨時首領的地位,拉爾夫曾經想過可能需要耗費一番口舌,畢竟火繩槍價值不菲,但朱利奧看了他拿過來的樣品之后,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拉爾夫。”

  在拉爾夫告退的時候,朱利奧.美第奇叫住了他,雇傭兵隊長轉過身來,陽光從盧卡大主教的身后投入房間,留下一塊巨大的黑影,卻又在影子的主人身周勾勒出一道璀璨的光邊。

  “你們會好好練習火繩槍的,對嗎?”

  “……當然。”拉爾夫下意識地點著頭說:“當然。”

  貢薩洛將軍在越過山崗后看見的就是這么一隊火繩槍手,他們將火繩槍明晃晃地背在身后,胸前懸掛著一溜裝著發射藥的白色小瓶子(每瓶裝一發的藥量),腰側分別有一只裝引藥的小壺,還有一只裝彈丸的皮盒,他們身邊的仆從牽著馱馬,馱馬上已經有了不少獵物,而為首的那人,在色彩肅穆的黑色長袍外披著華麗的俗世斗篷,帶著一頂紫紅色的寬沿帽子。

  對方一看到向著自己奔來的貢薩洛,也立即提韁揚鞭,向著貢薩洛奔去,他的侍從們緊隨在他身后。就在雙方還有三五百尺的時候,貢薩洛聽見主教的隊伍里發出了一聲尖銳驚恐的叫喊,一匹馬先是猛地向著一側傾倒,又在慌亂中踢中了身邊的另一匹馬,讓它跌倒在了主教的馬蹄前,貢薩洛將軍的心中剛在詛咒無所不在的魔鬼,就看到那匹淡金色的阿拉伯馬在降速避讓之后竟然又瞬間高高躍起,輕盈地飛過四蹄朝天的倒霉鬼,穩穩地落在另一側。

  “好啊!”貢薩洛將軍高聲叫道。

  主教轉頭看了一眼跌倒的馬匹,看到只是馬匹跌倒,但侍從都安然無恙,才繼續向貢薩洛馳去。

  他們在一處開滿了野生鈴蘭的緩坡上相聚,于俗世來看,對方應該先向貢薩洛行禮,但于神圣的禮儀來說,貢薩洛應該先去親吻對方的戒指,或是長袍,但他們仿佛是心有靈犀一般,只是在馬上向著對方齊齊一躬,貢薩洛一見到這個小伙子就不由得喜歡上了對方,這是一張有生氣的,秀麗而端正的面孔,眼睛明亮,沒有過度穢亂飲酒而帶來的渾濁灰黑,即便身為主教,但對方之前顯示的嫻熟馬技與遭遇危險時沒有一點慌亂的態度絲毫不比那些久經磨練的標槍騎士差。

  多好的小伙子啊,貢薩洛發出了和雇傭兵隊長拉爾夫一樣的喟嘆,如果他不是一個大主教,倒是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騎士(戰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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