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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弒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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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后續發展,不再是這幾個孩子能夠掌握的,在圣母升天節之前,他們就已經從佩魯賈轉移到了比薩,這比預先的時間提前,也有著迫不得已的原因,阿塔蘭特不再掩飾對泰拉的惡意,即便她并不明確,或是有證據是博爾吉亞策劃了針對她的脅迫與刺殺,佩魯賈已經不再安全了。

  他們在比薩的學習又持續了一年多,在1490年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們聽說教皇英諾森八世已經重病到無法主持降臨主日的大彌撒,人們已經做好準備,在接下來的一年,或是更短的時間里,他們就要迎來一個新教皇了。在幾個月前,埃奇奧就離開了比薩,不知所蹤,一直跟隨在兄長身邊的盧克萊西亞也被羅德里格接回“銀宮”,凱撒領受了圣職(成為西班牙潘普洛納的主教),回來的時候腦袋上出現了一個完美的圓形空白,喬看到了笑得喘不過氣來,朱利奧也露出了一副讓人尷尬的古怪神情,“你們也會有這么一天的!”凱撒惱火地喊道,事實上,凱撒對成為一個圣職人員毫無興趣,他喜好的是戰斗與權術,但他的父親羅德里格不這么樣認為,他希望凱撒可以繼承他在教會的位置,無論是主教還是教皇,至于俗世的權力,他更屬意讓小兒子胡安接手。

  “為什么不用‘圣保羅式’?”喬問,教士們的發型是有規定的,希臘式或是圣彼得式,圣保羅式是短發,那樣至少要比現在這個樣子好看點。

  “大人希望我用‘圣彼得式’,起碼這一兩年內如此。”凱撒回答,畢竟太多人在注視著羅德里格的兒子了,他撿起剛才不慎跌落的圓形小帽,重新戴回自己的頭上。在拋棄了頭發的同時,他也被迫放棄了凡俗的服裝,主教的長袍、腰帶、披肩都讓他感到不舒服。回到羅馬唯一讓他高興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終于獲得了父親的認可,被引入圣殿騎士教團,成為了騎士之一,作為羅德里格的兒子,他擁有許多特權,不過他盡量表現的謙和有禮,獲得了許多人的喜愛,尤其是在他的異母兄長路易吉的對比下。

  路易吉是個頭腦簡單的莽夫,但就算是莽夫,也能夠意識到凱撒的出現對于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他不再是唯一,以為牢固無比的地位被撼動,他再也不能確定圣殿騎士教團的至尊大師是否會在羅德里格去世落在自己身上,他就像是一只被困在了洞穴里的野獸,繞著凱撒轉來轉去,尋找著他的弱點,無時不刻想在他的身上咬上一口。

  不但是凱撒,就連朱利奧與喬都受到了好幾次挑釁,不過喬雖然身體笨拙,腦袋卻很靈活,朱利奧在八歲的時候就曾經與路易吉對峙,現在更是無所畏懼,而且如是三番后,就連羅德里格.博爾吉亞都開始不耐煩了,他正值緊要時刻,美第奇家族的金庫可以說是最為重要的一枚籌碼,一個男孩的性命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但美第奇家族因此質疑他們之間的盟約就麻煩了。

  路易吉.博爾吉亞為此更加嫉恨起凱撒了,在他看來,他的父親已經不再愛他,而是將注意力全都傾注在了另一個兒子身上,他發誓要給凱撒一個教訓,讓他痛苦。

  然后,就在圣托馬斯節的后一天,朱利奧突然接到了約書亞.洛韋雷的信件,他在信件中說,希望他能夠盡快趕到洛韋雷的一處行宮里來。

  洛韋雷的這座行宮朱利奧也有所耳聞,如同羅德里格.博爾吉亞這樣會在羅馬附近為自己置備行宮的主教可不在少數,他沒有貿然立即動身前往,而是分別通知了喬和皮克羅米尼樞機,帶著隨從與美第奇忠誠的朋友。約書亞在凱撒成為潘普洛納主教前就被他的父親,樞機主教德拉.洛韋雷接回了羅馬,雖然皮克羅米尼主教愿意作保,但在洛韋雷與博爾吉亞的爭斗愈發白熱化的時候,德拉.洛韋雷可不敢拿自己唯一的繼承人去驗證皮克羅米尼主教的人品,這個樞機的位置還是博爾吉亞為他弄到的呢,雖然讓這個位置空下來的是洛韋雷。

  在約書亞擺脫了魔鬼的詛咒后,他不再那么陰郁,暴躁,雖然有時候還是會因為皮克羅米尼主教的偏愛而感到嫉妒,但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愿意與朱利奧成為可信的朋友,朱利奧也是如此認為。雖然兩者立場微妙,但朱利奧仍然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但不相信他身邊的人,畢竟這些人幾乎全都是德拉.洛韋雷的心腹,美第奇家族現在是他的政敵羅德里格.博爾吉亞的錢囊,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么事情來。

  事實上,朱利奧對約書亞的判斷是正確的,在洛韋雷的行宮里,他們沒有見到多余的人。

  “盧克萊西亞在等你。”約書亞低聲說。

  朱利奧訝異地望著他,但來不及多說,約書亞就停住了腳步,這座行宮只有一座很小的中心庭院,在這個季節,無論是雛菊和玫瑰都已凋零殆盡,只留下烏黑的枯梗,盧克萊西亞站在一尊戰神雕像后,一見到朱利奧就跑了過來,緊緊地把他抱住。

  約書亞微微一愣,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向后退了兩步。

  朱利奧之前已經夠意外的了,不管怎么說,博爾吉亞的女兒出現在洛韋雷的行宮里已是一件相當不尋常的事情,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詢問,盧克萊西亞已經踮起了腳,在他耳邊輕聲要求:“和我同房吧,朱利奧。”

  即便現在有一個雷霆打下來,朱利奧.美第奇也不會更震驚了,他甚至認為是自己聽錯了,或是理解錯誤,但盧克萊西亞又重復了一遍,然后她退后了一步,揭開身上被當時人稱之為“曼特”的斗篷,這件斗篷用絲絨和皮毛絎縫而成,深紫色的表面綴滿寶石金球,但這并不是最珍貴的,就像是盛放著珠寶的匣子那樣,它所包裹著的身軀才是最值得人們膜拜的——在看到猶如珍珠一般閃爍著瑩潤光澤的皮膚時,朱利奧就猛地轉過頭去,動作之大幾乎折斷了自己的脖子。

  盧克萊西亞劇烈地喘息著,她將斗篷拋在地上,第二次上前,將朱利奧抱住,朱利奧不敢將她推開,只能向約書亞伸手:“衣服!”

  約書亞也驚呆了,直到朱利奧喊了第二聲才慌亂地解開了自己的羊毛斗篷,幸而他們現在都已經進入了發育期,約書亞雖然瘦弱,但還是比盧克萊西亞高,一件斗篷足以將少女整個兒包裹起來。

  朱利奧可以感覺到盧克萊西亞在瘋狂地顫抖著,這種顫抖的方式絕對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恐懼,“發生了什么事情,”他說:“告訴我。”

  “路易吉要和我……同房。”

  “他說……這是父親的意旨——還說……妹妹原本就……應該屬于他們的兄長……”

  “我……感到惡心……我打了他,逃走了……如果,”盧克萊西亞滿心希冀地,斷斷續續地說:“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人……朱利奧,能是你嗎?你也是我的兄長,凱撒是這么說的,我愿意和你同房……我……可不可以,不要路易吉。”

  朱利奧轉頭看向約書亞,約書亞的眼中滿是憎惡與憐憫,然后,在他的身邊,是凱撒.博爾吉亞。

  路易吉.博爾吉亞死期已定。

  他是個令人厭惡的家伙,雖然有著同一個姓氏,但無論是凱撒還是盧克萊西亞,對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可言,但羅德里格.博爾吉亞不是,他們可以殺了路易吉,但兇手必然要面對一個樞機主教與一個父親的憤怒,更不用說,凱撒知道他的父親還有著另一個不為人知,卻更為可怕的身份——圣殿騎士教團的至尊大師。

  盧克萊西亞服用了一劑用于催眠的藥草湯后沉沉睡去,就在她的臥房外,凱撒,朱利奧與約書亞在回到羅馬之后,第一次三人齊聚一室。

  有時候凱撒也會覺得滑稽,在洛韋雷的行宮里,一個博爾吉亞,一個美第奇,一個洛韋雷在共同商討如何殺死一個博爾吉亞,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行甚至危險,如果說朱利奧還是一個美第奇,那么姓洛韋雷的約書亞呢,他是博爾吉亞的仇敵之子,但凱撒也清楚,他的父親羅德里格不但不會因為路易吉的暴行懲罰他,還會有意包庇,就像是路易吉說的,他也曾聽過一些類似的荒謬理論,父親是個固執的人,他一向認為,女性會對第一個占有她的人心悅誠服,即便為此出賣父親或是兄弟也不在話下,而他已經為盧克萊西亞看好了一門婚事,如果不出意外,盧克萊西亞會在十二歲或是十三歲的時候再次結婚,那時候,如果男方提出要有實質上的同房,盧克萊西亞可能難逃一劫。

  凱撒承認自己是個怯懦的人,他甚至不敢去問羅德里格,他們的父親,如果羅德里格的回答是:“是。”的話,他真的敢于為了盧克萊西亞反抗自己的父親嗎?別忘記,羅德里格已經給過他一次答案,為了達成他,還有博爾吉亞的野望,不但是盧克萊西亞,每個博爾吉亞都是祭臺上的犧牲,他們的命運不受自身掌控,只看命運是否足夠仁慈。

  無法接受的是凱撒的情感,他外表溫和,內在冷酷,唯一的一點溫情大概全都給了他的小妹妹盧克萊西亞,他相信朱利奧,至于約書亞,他對盧克萊西亞的愛戀可以為他作保——作為兄長,凱撒早已看出,在朱利奧的眼中,盧克萊西亞仍然是個孩子,約書亞卻不是。

  埃奇奧哈哈大笑,他已經有段時間沒來羅馬了,沒想到一回來就有這樣的笑話可聽,他按著肚子呱呱呱地笑了好久,才在朱利奧尖銳的目光下稍作收斂,對于他們的計劃,他倒是頗為贊同——任何計劃,尤其是謀殺,人們都覺得需要精心策劃,多做安排,但誰也不知道天主會如何安排,倒是設置的簡單些,隨機應變,反而能夠達成最好的結果。

  在一個職業刺客的指點下,從頭至尾,參與這次謀殺行為的也只有三個人,朱利奧,凱撒與約書亞,他們在黃昏時聚在羅馬城外的妓院旁的一處巷道中,戴著面具和手套,身上只有極其普通的緊身衣褲,皮甲與斗篷,衣服上沒有紋章,手指沒有戒指,脖頸中沒有項鏈,衣襟和帽子上沒有別針,他們攜帶的武器都只是最常見的匕首與短劍,品質一般,根本無法找到來源。

  他們在巷道里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在幾聲尖叫后,路易吉龐大的身影從窗口晃過,片刻后他搖晃著走出娼院,留下壓抑著的哭泣聲——路易吉的侍從為他牽來馬匹,自己也騎著馬緊隨在后。

  “等等,大人。”路易吉的侍從在他們的馬匹轉向熟悉的道路時喊道:“今天我們得換條路走了。”

  “怎么?”路易吉不高興地問道。

  侍從瑟縮了一下,路易吉也許不會殺了他,卻會狂暴地毆打他,“那里有座煙囪倒了,路上到處都是碎石瓦礫,馬蹄會受傷的。”

  路易吉咕噥了一句,在平時,他或許會提起警惕,但他今天實在是喝多了葡萄酒,意識都有些混沌了,他當然不知道,他喝下的葡萄酒里混入了提純過的麥酒,足以麻痹一頭大象,娼婦們并不知道這是一場謀殺的前兆,她們只希望新的葡萄酒可以讓路易吉感到乏力,救下一兩個姐妹的性命。

  他們轉入了一條巷道,這條巷道在兩棟三層小樓之間,又暗,又臟。他們沒有注意到,月光讓三道消瘦的影子在紅褐色的瓦片上晃動。

  一片細小的碎瓦片突然掉落在路易吉隨從的身上,他嚇了一跳,立刻向上張望,他可不想被另一個倒塌的煙囪壓在下面,他沒有看到煙囪,只看到了一個黑色的纖細人影,手中有金屬在閃光,在他意識到那是一張弓弩的時候,箭矢已經貫穿了他的喉嚨,他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弩弓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無比鮮明,路易吉做出的判斷也十分正確,他沒有回頭,猶豫,四處張望,而是直接策馬飛奔,但就在這個只容許匹馬前行的巷道末端,橫著兩根細細的鋼絲,在鋼絲因為莫大的沖力斷裂的同時,馬匹的前蹄也被折斷,路易吉的臉被割裂,他滿臉鮮血,還未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朱利奧與凱撒的匕首和短劍就已經刺入了他的脊背——沒能完全刺入,路易吉穿著鏈甲,他因為痛苦大聲咆哮,捏住了朱利奧的手腕,將他扔向墻壁,隨后他拔出了他的佩劍,面對凱撒,凱撒身上的熟悉感讓他野獸般的瞳孔突然收縮:“c……”他大叫道,卻因為凱撒拋來的石灰粉而窒息,在他閉上眼睛,拼命咳嗽的時候,朱利奧已經丟下匕首,改抽出細劍,這種細劍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放大的縫衣針,傭兵們用它來對付穿著鏈甲的騎士——細劍穿透了腰肋處的鐵環,鐵環裂開,細劍繼續往前,這種武器造成的傷口很難致命,但上面有著毒藥,數百年后的技術讓它爆發的比博爾吉亞家的“坎特雷拉”更迅速。

  路易吉的喉嚨被燒傷了,他的動作也愈來愈緩慢,他跪下來,像是要乞求,凱撒提著自己的短劍走向他。

  “下地獄去吧。”凱撒說,然后挑開他的鏈甲,在他的腹部捅刺了好幾次,讓鮮血沖刷掉多余的毒藥。

  路易吉痙攣著,吐出一口惡臭的氣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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