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依舊戒嚴,百官從金殿離開后,按所屬部分聚于六部。
內閣數位閣臣分赴各部開座談會,說是座談會,實則就一個主旨,暫時穩住安撫百官。
可經過這么大的變故,朝臣們的情緒又哪里是閣臣說些不疼不癢的場面話,就能安撫得住的?
在金殿上面對皇帝、明王、太后、道門,朝臣們不敢放肆,只得強抑情緒,保持沉默。
可這一出了金殿,到了各部,他們就再也忍不住了。
還沒等閣臣準備的場面話說完,早就心亂如麻的瞿系官員最先發難。
“大人,瞿國公身為輔政大臣,即便當真有罪,也當依法從事,國朝豈能不經三司會審,就擅自將其定罪處決?”
“不錯,若連一品輔政大臣,都能如此草率定罪處決,那還要國法何用?”
“還請大人務必就此事,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否則法之不存,只恐國將不國……”
事實上,瞿國公的死,閣臣也一直被瞞在鼓里,哪里能給出什么交代?
面對群情激奮的瞿系官員,閣臣頓時心中叫苦,卻還是只能安撫道:“大家稍安勿躁,關于此事,國朝自會有個說法!”
不用想也知道,這話肯定是敷衍不過去的。
瞿系這邊正鬧得歡,同樣死了主心骨的德王手下人馬,也坐不住,他們比瞿系官員還苦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德王認罪自盡是為陛下背黑鍋。
德王手下的官員根本就不敢,也不能為德王喊冤,可他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著被德王牽連吧?
沒辦法,他們只能竭力保證,德王所為,與他們毫無關系,他們根本就不知情。
他們逼著閣臣做出保證,保證國朝不會因德王之事而大肆牽連。
這閣臣如何敢做保?
可你不做保,他們就不罷休。
一時間,各部堂里頓時亂成一團,瞿系和德王系還只是關心他們自己的未來,就已經讓閣臣焦頭爛額了。
當其他文武朝臣,就今日陛下與明王的爭端提出一個個他們根本回答不了的問題之后,閣臣徹底扛不住了。
眼看著再這樣下去,非得引發騷亂不可。
閣臣不敢再讓他們聚在一起,立刻命人將群臣分開,帶往各個公房分別安置。
還好,這些人終究守著底線,雖然吵吵鬧鬧,但終歸還是聽了安排。
但被分開安置,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反而原本有些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能談的話題,在被分開安置后,相熟的大臣之間,開始竊竊私語。
閣臣沒法阻止他們私下談論,只能安排人密切關注公房里的動靜,將他們最關心的話題記錄下來。
沒過多久,各個公房里的情況便匯總到了閣臣這里。
“對付明王的主謀,究竟是德王還是……”
“明王真是被迫反擊?還是早已做好準備,就等著陛下出手……”
“南軍為何一反常態支持陛下對付明王?真是楚若才自作主張?還是……”
“那張卷軸上面到底記載了什么?為何能讓真人見之反戈、德王見之自盡,楚若才見之伏法?”
“楚若才被處死,南軍會做何反應?”
“胡慶言與張邦立公然支持明王,究竟是何居心,是早與明王勾結,還是其他?”
“瞿國公和德王兩大輔政大臣驟死,其麾下勢力會否大幅清洗?”
“經此一事,陛下與明王又將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
閣老只將這些問題看了一眼,便二話不說,直接讓人送往御書房。
在太后這邊,陪太后用過午膳后,陸尋義前來將各部堂那邊的情況說了一遍,又將閣臣送往御書房的那份匯報遞給墨白。
墨白接過看了一遍后,神色平靜道:“從朝臣的反應來看,情況還不錯,基本未對德王起疑,大都已認定德王是陛下的人。”
“是,倒是有不少人懷疑到了胡慶言和張邦立身上,認為他們與我們早有勾結。”陸尋義道。
“這不要緊!會有人懷疑他們幫我們的居心,但不會認為他們已經倒向我們。”墨白顯然并不擔心這點,只一句帶過,便轉而問道:“御書房那邊還沒反應?”
“不知情況,陛下回到御書房之后,就傳了御醫,隨后胡慶言他們進去后,一直就再沒出來。”陸尋義道。
“嗯!”墨白點了點頭:“那就再等等吧!”
這一等就是三個時辰,直到晚膳時分,御書房里才終于有了動靜。
“殿下,陛下有請!”青玉真人親自來請墨白。
并無多話,給了太后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墨白便起身,隨青玉往御書房而去。
一路上兩人皆是沉默,終于還是青玉真人先開口,聲音清淡:“如果老道沒猜錯,那份協定是你干的吧,德王是你安排的。”
雖是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墨白面上未見絲毫慌亂,聲音同樣清淡:“如果本王沒猜錯,倉明是你叫回來的吧,今日內衛圍殺我的布置也是你親手安排的。”
青玉真人腳步微頓,轉眸看向墨白:“老道讓內衛出手,只會先拿下你,不會直接傷你性命。”
墨白問道:“有什么區別?拿下我之后,你能在老九面前保下我性命?”
“能!”青玉稍微沉默了下,隨即點頭道。
墨白面色絲毫不變,語氣平淡道:“先帝給你留了遺旨吧!”
真人聞言,眼神頓時波動,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墨白卻搖頭:“真人,你真的認為,都到了如今地步,區區一道先帝遺旨,就能讓老九放棄殺我?”
真人毫不猶豫道:“就算是陛下,也不能不遵先帝遺旨。”
“他便是不遵,你又能如何?是敢廢了他,還是反了他?”墨白毫不客氣的反問。
“這……”真人瞳孔皺縮。
墨白移開目光:“別說區區一道遺旨,就算是先帝再活過來,恐怕都阻止不了老九殺我。”
說到這里,墨白抬起腳步,與青玉錯身而過,低沉的聲音隨風傳至真人耳中:“真人,恕我直言,雖然你是逍遙真人,但在權勢斗爭中,你從來都只是一顆棋子,做不了棋手。事到如今,你要么選他,要么選我,然后遵命行事,否則,任何多余的心思,最終都只會誤人誤己,甚至誤國!”
青玉看著墨白身影走遠,眼神終于一點點的黯淡下來,一會后,他重新抬起腳步,來到墨白身后:“若陛下不再與你作對……”
墨白沒有回頭:“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做不了棋手,被再試圖去掌控局面。我可以明確回答你,我和老九已經勢不兩立。”
“這么說,即便陛下從此不再與你為敵,你最終也還是要取陛下性命!”真人默然片刻,聲音很沉重。
“是!”墨白無比干脆。
真人沉默了。
兩人一路來到御書房。
墨白在門口停下了腳步,望向青玉真人:“如果選擇老九的話,那待會將我留在御書房,將是你們除掉我,最后,也是最好的機會。一旦等我從御書房出來,再想除掉我就難了。”
真人聽到這話,面沉如水道:“殺了你,那份協定曝光后,陛下也將威嚴盡失,受天下人唾棄,這國朝也隨之崩了。”
“完全可以殺了我之后,再讓德王招供,一切都是我指使的,盡管朝臣未必會信,但應該沒有人會公開質疑這個交代,而且把這件事栽到我身上,更容易取信黎民百姓,畢竟我是林華耀的女婿,我將國朝利益賣給他,也更順理成章。”墨白聲音淡淡道。
真人看著墨白,挑起了眉頭。
墨白神色始終平淡:“老九不可能放棄這最后一博,而倉明的個性與你恰好相反,他是認死理的人,老九下了令,他會執行的,他答應了,你也反對不了。”
“你莫非懷疑我們要在御書房里埋伏你?”真人沉聲道。
“難道不是嗎?”墨白扭頭與他對視,聲音依然沒有波瀾:“你一路上先是問我那協定是不是我干的,又問我將來會不會留老九生路,不就是心底依然猶豫不決,想從我這里確定那賣國協議究竟是不是真的與老九無關,也想知道我和老九還能不能和平共處?”
真人面色終究還是變了:“你早就知道了?”
墨白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聲音很輕:“這并不難猜。”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要跟我過來?”真人心神已然震動,一雙眼睛死死定在墨白臉上。
“我明知老九今日肯定要對付我,不還是進宮來了?誰贏誰輸,誰生誰死,各憑本事罷了。你們在謀劃對付我的時候,又怎知我是否也正等著你們動手?”墨白道。
說罷,墨白便抬起腳步,要進去。
“等等!”真人沉聲喝道。
墨白轉頭,真人道:“不管怎樣,陛下終究是陛下,規矩還是要有的,殿下先在此候著,我先進去通報!”
說罷,真人閃身入內。
墨白站在門口,盯著他眼前的御書房,眼神微微閃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