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如今當稱先皇了!”張邦立聞言提醒一句,卻見墨白臉色沉悶,也沒敢再惹他心煩,接著道:“宮里還再準備,目前暫定為七日后通報全國。”
“還等七日?”墨白挑眉看向張邦立,語氣明顯不認同。
“殿下應該知道,如今局勢不穩,貿然報喪,恐動蕩不休,陛下也有遺命,宮里可酌情擇日歸陵……”張邦立語氣也低沉下來。
“這么大的事,真能保證密不透風?與其給不軌之人時間準備作亂,倒不如趁誰都沒準備好,直接快刀斬亂麻,定下局勢為上策。”墨白低沉開口。
張邦立眸光略異,盯著墨白一動不動,好似在琢磨他說這話的心思。
“當然,我也只是建議一下,具體如何做,由你們做主。”墨白見狀,也不多言,直接轉身道:“你回去告訴那位,不管父皇這給本王的這份遺旨究竟是真是假,本王都認了。不為別的,只為大戰在即,我不愿亂了國朝,讓旗蠻得利。”
這話張邦立還是信的,眼神放松了些,鄭重抱拳道:“殿下能這般想,實乃國朝大幸。”
墨白眼瞼垂下:“你也無需給我戴高帽,你回去老九,答應不與他為難,為了國朝穩定,我能幫的也會盡量幫一把。但這并不表示我明王府今后,就是他任意驅策的馬前卒了。這國朝至尊的位置,他能否坐得住,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我們之間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說罷,墨白身影一閃,消失在正堂。
張邦立絲毫不奇怪墨白最后的強勢宣言,甚至,當墨白說完最后這段話,他反而心中安定不少。
不是他盼著明王作亂,而是先帝在世時,都沒能壓服明王,單憑如今一封口諭遺詔,就能讓明王俯首稱臣,在新帝面前就此服服帖帖?
若明王當真如此,那事出反常必有妖,反而說明明王心中有詭異。
“不錯了!”張邦立沉默稍許,低吟一聲,轉身離去。
的確,明王不但不添亂,而且還答應為國朝穩定做些事,就已經很不錯了。
而且最讓張邦立心中好感的是,明王方才接口諭時,主動跪倒的姿態。
他真的沒想到,在陛下去后,曾經那些孝順皇子考慮的都是自己今后,明王這個在陛下生前最為忤逆的皇子,反而對陛下能有幾分父子真情。
寢宮,皇后依然在沉睡,老宮女站在床頭寸步不離的守著。
墨白見她還沒醒,便拿了一個蒲團坐在一邊,眼神盯著手中信,一動不動。
這封信,正是先前真人轉交給他的那封定武親筆。
“皇兒,你此番離京之所慮,朕已透徹了然。你之不孝所為,雖令朕又怒又悲,卻終未拿你回京治罪,非不能,實不忍。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朕既大限將至,又何苦再責難與你。”
“前塵往事,恩怨是非,朕無心也無力再去分辨,你我父子終究血脈難斷。真人言,朕三日即去,朕亦免不了俗,諸多未盡之事,只能托于親子。”
“朕將去,大位歸屬誰人,朕終選泰王。非朕偏心于他,朕也知你才情武功皆乃朕諸子中,最為出色者。然你終歸回朝太晚,朝中根基全無,若擇你繼位,恐朝堂瞬崩。朕幾度思量,終擇泰王繼位。”
“朕知你或心有不忿,但你必須支持泰王繼位,輔佐其穩定朝綱。否則,朕即便去了,卻也必將嚴懲于你,以你之智,想必能明白朕之手段。”
“朕知你或以為不公,然朕實不愿見五百年大夏亡于朕子之手,若爾等能夠爭氣,將來掃平內憂外患,國朝再度鼎盛中興,朕九泉之下,又還有何不能閉眼?”
信不長,到此為止。
卻只是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墨白心神動蕩,久久不曾平息。
他沒想到,自己一番所為,居然早已被定武帝看透。
更沒想到,定武帝在最后時刻,居然會如此從容的選擇了認命。
一個帝王,面對生死,居然沒有掙扎,沒有去翻天覆地的尋找墨白,爭取那最后一線希望。
墨白心中不禁為之復雜,收起思緒,低頭將信再次重頭到尾看了一遍,這封信確實不長,但每一句話,其中都包含深意。
警告與威脅,讓墨白助老九繼位,輔佐老九穩定國朝,這不出墨白意外,他也能立刻想到定武帝留的后手是什么。
既然定武帝看穿了墨白離京的動機,那自然是要拿這件事來威脅的,恐怕是留了遺詔于某人手中。
只要墨白作亂,就會將這件事公布天下。
如此一來,且不提能不能治墨白的罪,最起碼墨白的名聲算是毀了,到了他這般地位,名聲很重要了。
墨白微微沉吟,并不見慌亂,眸光鎖定在了最后一段話。
最后一句,雖然沒有明說,但其中用“閉眼”二字,表明若國家中興,他不會再插手墨白與老九之間爭權。
似乎是在給墨白一個希望,現在不能爭權,但將來若國家安穩,可允許墨白一爭。
墨白微默,前面是棒子,后面是蜜棗,若墨白當真有心向上,怕是不得不照著定武帝劃給他的路去走 然而,墨白神色卻并未出現太大波動,只是眸光瞥了一眼信紙底部,未曾蓋印……
墨白心頭卻是有些復雜,定武帝雖然有些優柔寡斷,但就他的帝王生涯來說,他也確實沒有半分懈怠過職責。
即便到了最后時刻,都還在籌謀百轉,用盡手段。
甚至,一個帝王居然給子孫后代開了個兄弟奪嫡的口子,即便只是個空頭支票,即便只是忽悠,也著實能夠說明,定武帝在最后時刻的不安與無奈了。
墨白不禁心中長嘆一生,輕輕搖了搖頭,將信折起,收入懷中。
“殿下,娘娘醒了。”忽然,耳邊傳來老宮女大喜的聲音,墨白回神,當即起身,快步來到皇后身邊。
只見皇后緩緩睜眼,眸子稍微轉動了一下,迷茫漸漸褪去,最后定格在墨白身上。
“母后,兒子回來了!”墨白在床邊跪下,輕聲道。
皇后直勾勾的看著他一動不動,卻什么也不說,只剩眼淚緩緩從兩頰滑落。
老宮女站在一邊,也跟著落淚,又擔心皇后傷心過度,在一邊道:“娘娘,您不要哭了,殿下回來了,已經給您治過病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出去看看,王妃她們也應該快要到了。”墨白轉頭看向老宮女,輕聲道。
老宮女領命出去,墨白再次轉向皇后,卻見皇后伸出手來,他連忙伸手接過。
皇后握著他的手,很用力,指甲劃破了墨白的手背,嘴唇顫抖著,帶著哭音:“皇兒,你父皇……”
“兒子剛剛已經知道了,母后,您剛大病一場,還未康復,切不可再起大悲,父皇不在了,宮里還有許多事都需要您坐鎮。”墨白點點頭,低聲道。
“你為何不早點回來,你如果回來,一定能夠救皇上的。”皇后淚眼婆娑。
墨白低下頭,沉吟數刻,開口道:“母后,王妃懷孕了。”
皇后哭聲一滯,望著墨白,墨白點點頭:“您放心,母子安好,她隨后就到。”
話音剛落,門外便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果然正是林素音到了,阿九等人在外面沒能進來,老宮女只帶著她一個人過來。
皇后見她,果然止住了哭聲,讓她近前問話。
墨白與她對視一眼,隨即退出了殿外,留林素音陪著皇后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