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么一檔子事,按照常理,這君臣二人之間的商議,絕不該如此平靜。
可事實上,畫風卻明顯跑偏了,誰能想到,定武居然對明王闖禁這件事如此輕描淡寫,不說雷霆大怒,就連口頭上些許責難都未曾有。
甚至是完全忽視了明王犯禁這件事本身,轉而將心思用在了王妃遇襲背后,那很可能存在的“秘密”。
不得不說,墨白這一次離京所用的“理由”和方式,的確是效果極好,甚至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原本只是想出京的更為合理而已,也做好了定武為此而大怒,甚至派人追擊他的準備。
他肯定是想不到,定武帝居然對他闖禁離京一事,會如此輕易的放下。
說起來,這也是墨白對定武帝,還是有了錯估。
他并沒想過一點,作為父親的定武,和作為爺爺的定武,其實并不一樣。
定武看不慣他這個兒子,卻并非就代表他對自己的孫子也不在乎。
這一次,墨白為了救他的皇孫而犯忌諱,在定武眼中,根本就和以前的忤逆完全不同。
其實不止墨白想不到,就連張邦立此刻看著神色平靜的定武,也是心中感嘆不已。
他原本已經做好準備要迎接定武的暴怒,卻不想局面竟是如此。
腦中想到先前內侍的戰戰兢兢,張邦立心中明悟,或許在得知明王闖禁的第一時間,陛下或許當真是雷霆震怒,但得悉事因小王子后,心中怒意便很快平息了吧。
心中的緊張慢慢平復,陪著定武分析可能的兇手,與背后的目的。
卻正在君臣二人均用心揣摩之時,忽聞耳畔風聲動,君臣二人同時看向殿中一角,真人閣下的身影浮現。
“見過閣下!”張邦立連忙拱手行禮。
“張大人有禮!”真人眸光微抬,向張邦立還了禮,也不多說,便看向定武,輕聲道:“陛下,玉清入宮了!”
“嗯?”定武聞言,眼神微微一閃,卻是看向張邦立。
張邦立也同時看向他,君臣二人對視一眼,都心知,玉清此來,定是因明王離京一事。
兩人心中也同時想到,如果不出意外,玉清此來,應該是來請示出京的。
張邦立想了想,一拱手,道:“陛下不妨見一見。”
定武帝稍默,便向真人點了點頭。
真人聞言,也不再多言,卻是未再隱去身形,就等在了御書房內。
不過一會,果然便聽門口來報:“玉清真人求見。”
“請!”定武輕聲應道,隨即走回椅子上坐下。
玉清還是一身道袍,顯得仙風道骨,從臉上看,如平常一般,面色和煦,并未有什么異樣,入得內來,一掃殿中諸人,眼神絲毫不變。
先是不慌不忙向著定武微微欠身:“玉清見過陛下!”
“真人無需多禮!”定武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輕輕抬手,說完,又抬眸看向門口內侍,聲音微抬道:“賜坐!”
“謝陛下!”玉清倒也不做推辭,再次欠了欠身。
椅子搬來,玉清未坐,卻又向著還站著的國朝真人拱了拱手:“道友先請!”
國朝真人笑著還禮:“道友請!”
兩人客氣一番,玉清又看向張邦立,這一次卻只是點了點頭,并未多禮。
張邦立也不敢見怪,反而是抱拳道:“見過真人!”
諸人落座,唯有張邦立一人立于殿上,定武瞧他一眼,索性又道:“你也坐吧!”
金口一開,自有內侍端來椅子,張邦立看了玉清一眼,見他并無異樣,便謝過坐下。
幾人落座后,殿中卻竟然就此陷入了沉默當中。
玉清來見,卻是從坐下后,就仿若正在參悟什么玄機一般,嘴角含笑,眼眸和煦望向前方,靜坐在那一動不動,至始至終都沒再開口說過話。
國朝真人那更是坐得住,絕不多話的人物,安靜得很。
玉清一副不著急的樣子,定武耐心自然也不會差,同樣沒有先開口。
一邊的張邦立在這沉默環境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里倒是慢慢明悟過來。
玉清此來,不用說定是來求離京去追明王的。
但他此刻卻偏偏這幅不慌不忙的模樣,明顯不僅僅只是拿拿姿態而已,恐怕更多的是在表達兩種意思。
其一是在向陛下澄清,王妃遇襲一事,與他們并無牽連,所以他才不慌不忙,并不為此而緊張慌亂。
若說其一是在澄清,那其二便是在提醒,也可以說是警告。
他在提醒陛下,王妃遇襲,明王暴怒一事就算對道門有所影響,他們也有絕對的底氣和把握去應對,所以國朝最好不要存著什么渾水摸魚的心思。
張邦立看著玉清那鎮定自若的模樣,眼中不禁微閃,心中也有些拿不準玉清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有底氣。
他眸光微移,看向同樣一直不出聲的定武帝,他直到定武帝此刻應該也是在想這個問題,之所以同樣不出聲,也是在試探玉清的虛實。
不得不說,這種沉默,時間越長,氣氛就越緊張。
張邦立心里知道,這么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時間越長,便是出于面子考慮,雙方也都更不會主動開口了。
如今這局勢,聯合談判剛剛落定,全面戰事馬上要開打,張邦立不得不考慮多一些,國朝與道門之間的關系,還是不宜在此時太過僵硬的。
他有心開口打破這局面,但在此,他身份是最低的,并不好隨意插話。
又等了一會,他終于還是有了動作,將目光放在了國朝真人身上。
國朝真人靜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但當張邦立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之后,終于,他還是率先開口了:“道友深夜入宮來見陛下,可是為明王離京之事?”
此言一出,張邦立心中松了口氣,他想了許久,自己開口介入并不合適,真人閣下卻沒這個顧慮,他開口也不存在落了哪一方的面子。
玉清聞言,那半晌不動的神色終于是有了動靜,臉上笑容微微收斂,很自然的輕輕點頭道:“道友所言不差,之所以深夜入宮,的確是因此事。”
說到這里,玉清才抬眼看向定武,臉色變得凝重了幾分,只聽他沉聲道:“陛下,老道剛剛收到本門宗師急報,王妃在上清山,不慎遭宵小襲擊,更令人痛心的是,王妃竟已是身懷六甲,有孕在身,此番遇襲,傷了胎氣,目前情況十分危重,道門已遣丹師正在全力搶救。”
話畢,不待定武反應,便站起了身,沖著定武一拱手,繼續道:“目前雖不知究竟是何等膽大包天之徒,竟敢襲擊明王妃,但事情既然發生在道門,老道便有責任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給陛下一個交代,故而老道特來向陛下請旨,允許老道即刻離京,趕赴上清山調查此事。”
“砰!”他話音一落,便只聽轟然一聲,定武帝已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并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雙眸暴瞪,盯著玉清,眼中瞬間殺氣四溢,聲音冰寒徹骨:“你說什么?”
玉清見狀,臉色微微一變,卻只是拱手,欠身一禮,道:“還請陛下息怒,道門定全力救助王妃,并稽查兇手!”
張邦立眼眸一動,也立刻起身,躬身道:“陛下息怒,明王妃與王子定然吉人天相,逢兇化吉啊!”
“陛下息怒!”國朝真人也起身,沖著定武道了一句。
定武呼吸明顯粗重,臉色青的駭人,死死盯著玉清,半晌才緩緩收斂過來,只聽他一字一頓道:“朕的孫兒無事便好,若是有事……”
話到這里,他轉過身去背對玉清,沒再繼續說下去,但其中透露的殺意,已經無需再多說了。
玉清抬頭,臉色倒依然鎮定,沖著定武點了點頭,也未再多說,只一欠身:“老道這便回道門,定給陛下一個交代!”
定武沒有回頭,玉清沖著國朝真人拱了拱手,轉身朝外走去,幾步之后,身形變淡,消失在了原地。
國朝真人看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定武,微微低頭,身形也一閃而逝。
待房間只剩下定武與張邦立之后,定武才緩緩轉身,神情卻已恢復平靜:“你也下去吧,老六那邊盯緊了!”
“是!”張邦立領命。
就在他要出門的時候,卻又聽定武道:“明王妃那邊,有結果了,立刻來報于朕。”
除了宮里之外,要說得悉王妃遇襲一事,動靜最大的,那自然也就只能是林氏了。
“目前能得到的消息是,小姐在上清山那邊遭襲,傷勢十分嚴重,所以明王才深夜傾巢而出,率眾闖禁離京。”深夜里,林華耀臉色深沉,楚若才站在他下首匯報道。
“混賬,他墨白平時不是厲害的緊嗎?竟連素音都護不住,還敢在老夫面前逞威風?”林華耀臉上陰沉的厲害,聲音里滿是怒意。
楚若才聞言,稍默片刻后道:“此事的確詭異,小姐身邊護衛力量,不但有明王府的黑衣衛,還有二山四門的諸多好手,光是大宗師都有好幾人,這還僅僅只是明面上的力量,暗地里明王府肯定還有著底牌。這般情況下,想要成功對小姐動手,實在是可能性不高。”
此話一出,林華耀眉頭當即一皺,盯向楚若才:“你是說,此事有貓膩?”
楚若才深吸口氣,卻又苦笑一聲:“目前我們在上清山那邊的情報通道,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想必是已經被明王府封鎖了。具體如何,目前還很難說。如今想要知道的更清楚,就只能啟動道門那幾位身邊的人,王妃身在道門,如果當真出事了,他們必然會第一時間知情。”
“那還等什么……”林華耀聞言便要下令,然而話語聲卻又突然一滯,最終眼眸微閉,放棄了這個決定。
楚若才心知,在玉清他們身邊的埋人,非常艱難,非一般不得輕用,一旦暴露了,那損失太大了。
“目前情況不明,難保不是專門針對我們的陷井,還是先等等再說。”林華耀顯然還是忍住了,終是沒有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