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林氏要兩粵轄制權,并獨成一軍編制,其實乃是做賊心虛,擔憂國朝清算,欲攜重兵以自保的心思,所以此二點,乃其談判底線所在,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讓步。此于我朝而言,其實也算早有所料,不如暫且由他,只待先掃清了旗蠻,沒了外敵虎視,林氏便有兩省之地又豈能抗衡我國朝?”
“不錯,此次談判,雖未竟全功,但也基本達到了預期。如今局勢不平,我等若是對南軍逼迫過甚,難保其惶恐之下不生異心,陛下當早做決斷,若久拖不決,唯恐夜長夢多,于我國朝不利。”
墨白站在一旁,聽到有閣臣出班,語氣凝重對定武帝勸道。
只稍一思忖,墨白便知,今日這內閣諸臣之所以全部到齊的目的了。
原來是來給定武施壓的,這事他心里大概有數,諸事已定,缺的也就是拍板了,然而定武卻遲遲不決。
南軍和四閥方面最近幾日已是動作連連,好似若國朝再不簽約,那便隨時準備撤離京城。
不管林華耀會不會真的走人,只是他這動作一擺出來,國朝內部就繃不住了,大臣們還是“以和為貴”的,自然不愿再起內戰,四面皆敵。
深恐當真談崩,也不得不來幫助南軍和四閥來給定武壓力。
墨白不由抬眸看向定武帝,就只見定武帝神色深沉,微默后,緩緩開口道:“這條約一簽,便等于昭告天下,弒君亂政的林賊,從此非但無罪,反而成了有功之輩。”
聞聽此言,閣臣幾人對視一眼,都到這一步了,再說這個是不是有點晚?
張邦立連忙躬身拱手,聲音嚴肅道:“陛下,這聯合條約,是以南軍向國朝投誠效忠為主旨而擬定,絕非有傷國體之事,此乃陛下寬仁,賜其戴罪立功之恩德,天下人必不敢妄加非議。”
“那便擬約呈報吧!”定武輕嘆一聲,他心里也有數,已經談到這一步了,再說不簽,基本不可能。
事實上,他也不可能不簽,心中也想借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去消磨叛逆,之前遲遲不決,只是還想再繼續逼迫南軍與四閥繼續讓步而已。
定武終是應下,張邦立等人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們松口氣,站在一邊的墨白始終沒出聲,可他的呼吸卻是隱隱一松,心口卸下一塊大石。
幾位閣臣離開的時候,眸光都不由在墨白身上微頓,各有意味。
墨白自然無心回應他們,待張邦立也出去后,墨白才踏步來到殿中央,再次躬身行禮:“見過父皇!”
“嗯!”定武也不看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折子,一邊打開,一邊隨口問道:“何事見朕?”
“兒臣聽母后說,父皇今日身體欠佳,特過來請安!”墨白輕聲道。
“知道了!”定武看了眼墨白,微頓,又垂下眼眸:“退下吧!”
墨白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微閃,卻是沒走。
“還有事?”定武皺眉再次看向墨白。
墨白眼神微斂,最終眼神掃了一眼定武身后,心中微動,什么也沒說,躬身一拜:“兒臣告退!”
待墨白離開,定武才抬起頭來,眸光盯著墨白離開的方向,眼中微閃。
門外傳來聲音,只見內侍手中端著一個錦盒,快步入內,躬身行禮后,將錦盒呈上:“陛下,皇后娘娘派人送來一件東西!”
定武帝聞言頓時眼神一亮,直接站起身來,聲音高了幾分立刻道:“呈上來!”
內侍小心呈上,定武親自將錦盒打開,拿起盒中玉瓶,揭開瓶塞,頓時滿堂生香,聞得這丹香,定武只覺心神一震,臉上一抹紅潤閃過,盯著丹藥的眼睛明亮異常。
內侍也忍不住動了動鼻子,眼神不自禁的落到了那丹瓶之上,卻很快清醒過來,連忙掩飾失態,躬身低頭輕步退出房間。
良久,定武終于克制住了一口將其吞下的欲望,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隨即將丹瓶蓋上,沉聲召來內侍,將玉瓶放入錦盒,沉聲道:“送去太醫院查驗清楚,若無誤,直接送到真人閣下手上!”
池塘邊,一群錦鯉悠閑自在。
墨白負手默然而立,眺望遠處,眼神沉思。
突然,一道白衣身影驀然出現在他身后不遠處,隨即緩步走來。
墨白似毫不意外,收回眺望遠方的眼神,轉過身來,眸子靜靜盯著緩步走來的真人閣下,并未行禮,只是輕聲道:“我一向敬重閣下,決不愿妄加揣測。”
真人聞言,卻是行了一個道家揖法,才輕輕搖頭,卻只是低語道:“果然還是瞞不過殿下的眼睛!”
“如果我沒猜錯,此事陛下應該還蒙在鼓里,真人,我想不通,陛下視閣下為國朝守護,最信任的人,閣下怎會如此行事?”墨白眼神依然平靜,語氣也并未變化,但眼神卻是移開,看向了湖中那群錦鯉,繼續道:“我與陛下關系雖然緊張,但不管如何,他也與我因果至深,你又是哪里來的滔天之膽,竟敢對我父皇動手?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解釋,那即便這里是皇宮,你今日怕也在劫難逃。”
隨著墨白的稱呼從閣下變成了你,空氣仿佛突然之間凝固了一下。湖中那群錦鯉突然一陣驚慌,隨之潛水奔逃。
真人并未立刻辯解,兩人之間默了默之后,真人也看向那群奔逃的錦鯉,眼中一抹悲哀閃過,隨之又苦笑道:“殿下莫非懷疑是老道會謀害陛下不成?”
墨白搖頭:“不管你有沒有這個心,事實是,陛下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正在被謀害,而你沒有阻止。”
真人并未在意墨白的話,眼神罕見的出現一抹復雜之色,沉默良久,才輕嘆一聲:“說來確實乃是老道失職,皇后壽宴當日,殿下曾給陛下送過藥,殿下應該還記得吧!”
墨白聞言眼神陡然一凝,轉頭看向真人:“真人莫非要說父皇是服了本王的藥,以致如此?”
真人搖頭:“非也,陛下未用殿下之藥,老道自作主張,讓太醫院查探,發現殿下此藥,功效主鎮痛養元之效而已。太醫院故以此判斷,殿下也確診陛下只是頑固風疾以致頭疼而已,此癥只需加重止痛便罷,故而太醫院效仿殿下,只單以鎮痛養元為陛下開方。然,服藥幾日,頭痛漸止,陛下人卻漸瘦,精神亦開始萎靡,太醫院斷,此乃鎮痛藥的毒副作用所致,故加重滋補,以期固本,又服幾日后,老道卻豁然發現,陛下竟生機突然虛浮……”
墨白臉色早已是一片鐵青,他沒想到竟是自己的藥造成了這一切。
要說太醫院錯了嗎?
其實沒錯,就是放在后世醫學來說,定武的情況,也唯有保守治療而已。
所謂保守治療,主旨也不過是止痛加培正,止痛可扶正精神,養元可扶正血氣,精神與血氣能強大一些,自然就不會那么快被邪氣擊倒。
可方案沒錯,卻非可隨意為之,
所以墨白配的藥,在止痛和養元之間,斟酌又斟酌,盡量適合定武當時的情況。止痛是要止痛,可但凡止痛藥,均毒副明顯。
養元也是要養元,可定武實際情況是早已虛不受補,非常危險,墨白小心的維持著這份平衡,讓定武能夠盡量不受痛苦,又能盡量多活一些時日。
太醫院的人不能說做錯了,他們的確解決了定武的頭疼,但他們也讓定武提前結束這一生。
墨白緩緩吐出一口氣,知道了前因后果,他倒是不再懷疑有人針對定武暗害。
定武的生死,他早有準備,但這不代表,他能容忍其他人動手,定武在皇宮里都有人敢動手,他還如何是敢將皇后留在皇宮的?
而起如果國朝真人這尊存在參與其中,那其中暗含的影響就太大了。
微微沉吟,他盯著真人再次問道:“若如閣下所說,既然已經發現了不對,為何不來找我?閣下怎么就知道我沒有辦法救治陛下?”
真人并沒回避,直言道:“第一,這事太大,老道不敢讓任何人知道陛下的情況,包括殿下在內。二之,陛下的病癥明顯異同尋常,殿下竟只以止痛藥治療,要么是殿下確實未看出陛下情況,要么便是殿下治不了,更或者本來便是心懷不軌,有心謀害陛下!”
墨白聞言微頓,終于是沒再多說什么。
真人的反應完全和他一樣,首先便是害怕泄露消息,影響太過恐怖了。
良久,墨白一嘆,微微搖了搖頭:“太醫院那邊不會泄密吧!”
“陛下已經數日不曾見太醫,可能知情的都已小心處理干凈。”真人雖看似淡然,卻到底是國朝大內的守護者,輕重緩急,自然不會不知道,該雷霆手段時,他又豈會手軟。
說到這里,真人看向墨白,聲音緊張:“陛下那邊,殿下可還……”
“我會準備一些藥……如果陛下能夠靜養嗎,應該還能堅持月余……”墨白沒有再說下去。
真人眼中光芒微微一暗,他來的時候,其實還抱著萬一的希望……
“陛下還不知道。”真人沉默片刻,抬起頭道。
“閣下看著辦吧,最好等林華耀等人離京之后,有一點提醒閣下,若陛下突然知情,大痛大悲之下,恐三五日便將生機絕滅!”墨白轉身。
他知道真人不可能一直瞞著定武,其實也無需他瞞,最多再過十天半月,定武自己便會知道,但當前是不能說的,林華耀還在京城,若定武得知自己的結局,很難說,他不會立刻大開殺戒。
突然,墨白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向真人,微微沉默,開口道:“拜托閣下一件事,幫我保住母后安平,我還閣下一個因果!”
“殿下何出此言?”真人一愣,但隨之就反應過來,詫然道:“殿下莫非……要走?”
“只能走,否則陛下知情后,第一個要殺的便是我!”墨白神色平淡,轉身,身影一縱,消失在遠處。
真人望著他身形遠去,無聲良久。
他無話可說,如墨白所言,當陛下知道自己的情況,不提其他因素,單只墨白神醫之名,就會成為陛下最先遷怒的對象。
真人轉頭看看這偌大的皇宮,心中不免升起一絲涼意,在這風雨飄搖之際,陛下卻將離去,身為最杰出皇子的明王卻也注定無法留下主持局面,這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