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皇后壽辰日。
這些年來,由于國事艱難,其實莫說皇后壽誕,便是陛下壽辰,也都是一切從簡,從不曾大操大辦過。
然而,今年卻總是不同的。
如今聯議之事,引四方豪雄共聚于京城,恰逢皇后壽誕日,不管真心還是假意,也總不能視而不見,備上賀禮,恭賀一番,自然是必須的。
既然各方豪雄有這個打算,國朝這邊也不可能失了風度,所以大宴一場自然是少不了的。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實際上,就算沒有皇后壽宴這個由頭,國朝與各方首腦,也已經到了正式接觸的時候了。
畢竟談判不可能一直僵局下去,總要找個契機將談判推入下一個階段,也好為首腦會議的正式拉開做個鋪墊。
皇后壽誕這個名目,自然就是恰逢其會,為各方首腦提供了一個正式接觸的最好由頭。
不管別人真心還是假意,這一次的皇后壽誕,對墨白來說,卻是重視的。
一大早,天還沒亮,墨白便早已穿戴整齊,等候林素音收拾妥當出門。
事實上,林素音比墨白起床要早得多。
只是沒辦法,作為男人的墨白只要穿好了該穿的衣服,扎好了頭發,洗漱完畢就可以出門,相比平日里也并不見得有什么不一樣。
可林素音身為女子卻是不同了,在這等場合,從衣著、到頭飾,再到妝容,可以說每一樣都容不得半點馬虎,稍微哪里不對,那就說不得會丟人現眼。
還不止是丟她一個人的臉,說不得還得包括明王府與林家這兩個家門。
沒有辦法,在封建時代對女子總是不公平的。
細雨從凌晨時分,便開始從天空紛落。
倒是剛好,為這火熱的季節,帶來了幾分涼爽。
墨白負手立于院中,透過雨簾,望向林素音的房間。
屋內燈光昏黃,透過窗子,依稀可見林素音正坐在梳妝鏡前上妝的影像。
不時會有寧兒跑來跑去的聲音傳來。
看起來,似乎還要一會功夫,墨白轉身出門。
他并沒有打傘,但行走細雨之中,身上隱隱有一層玄光微亮,雨簾而下,卻自他頭頂分轉,落于周邊。
遠遠望見阿九舉著傘,正遠遠朝他走來,見他身影,便加快了腳步。
墨白便轉身,入了附近一涼亭。
才坐下,阿九便到了,收了雨傘行禮:“六爺!”
“嗯。”墨白點點頭,看向他手中握著的一個十厘米見方的小木盒。
阿九連忙將木盒放在桌上,打開來,只見里面共擺放三個小玉瓶。
阿九一一取出,并打開瓶蓋。
然后退到一邊,墨白伸手取過一個玉瓶,低頭嗅了嗅,頓時只覺一陣異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阿九在一邊開口道:“此瓶內裝置的乃是按照原方配置的麻沸散,功效強大,嗅之便可止痛,不過凡高明醫家,定能識別出其致幻與成癮之隱患。”
墨白聞言,點了點頭,并沒出聲。
只是隨手將其放在了一邊,又拿過一瓶。
這一瓶,仍有一絲異香傳出,不過相比方才已是小巫見大巫了,不是嗅覺靈敏之人,難以嗅到。
墨白嗅過之后,從其中倒出些許淡黃色粉末,然后服下,眼神微微瞇了瞇。
阿九再次開口道:“此乃按照原方基礎增減,在保證其基礎功效之上,盡量減弱了其毒性,效用仍佳,我曾給斷指之人外敷內用,疼痛立減,不過藥效只能支撐三個時辰,藥效過后,患者只覺疼痛更烈!”
墨白聞言微微沉吟,只是輕輕嗅了嗅,便蓋上了瓶蓋。
拿起了最后一個藥瓶,這一次異香全無,只有藥香傳出,阿九卻是微微搖頭道:“這是按照您改良的丹方煉制,即便是太醫院相信也不敢再叱之為毒方。但雖然此散對人體傷害最小,功效也甚為強大,但缺點卻明顯,必需道家丹氣,配合醫家金針輔助,催發藥性,否則難以達到鎮壓劇痛的效果。”
很明顯,這些藥散是墨白為定武帝準備的。
而且,一直到此刻,墨白也未能拿定主意,究竟該用哪一種。
這些藥散各有利弊,若是墨白醫家本心,當然愿意用這最后一瓶。
他并沒有打算放任陛下在病痛中消亡,一直還是想盡力一救的。
但他又明白,若不讓陛下知道他的病情實況,恐怕就算自己現在愿意為他下針,陛下也不會放心讓他動手。
他又無法預估陛下在得知自己病情后,會是怎樣的反應?
是能夠平靜以對,還是在這最后的時光里,發泄出這一輩子所受的憋屈。
這種風險,在聯合抗蠻沒有落下帷幕之前,墨白賭不起。
但若不用這最后一瓶,第二瓶減弱版的麻沸散,也是可以勉強過了太醫院那一關。
但功效卻是不夠,斷指之痛是劇烈,但卻仍然比不了持續的神經性疼痛帶給人的折磨感受。
那就只剩下第一瓶原方配置的麻沸散,功效夠了,但一來它長期服用,在鎮痛的同時也在同時收割人的性命,就算不談這個,太醫院那一關也過不了。
墨白時刻都在關注著陛下的情況,陛下近來發病明顯增多,他接近蘭妃的情況,墨白也知道。
不過蘭妃的手段墨白已經一清二楚,別提墨白已經殺了劉丹師。
就算還沒殺,她與劉丹師那點伎倆在陛下病情惡化之后也根本就不管用。
最近她那“按摩手法”效果已經明顯不佳,自從她被墨白盯上之后,在暗地里在加重幻香的事,墨白一清二楚。
蘭妃并不知道,她就算有千般手段,甚至連宮里都能瞞過,但卻是休想瞞過,早已布局藥材行當的明王府。
墨白沒有點穿,是因為她的做法,目前也算是一種幫助陛下止痛的辦法。
不過現在,就憑她那點手段,怕是也難以為陛下止痛了。
所以墨白才不得不介入進來,只好為陛下獻藥。
有腳步聲傳來,墨白回神,最后取了其中兩瓶,放入木盒之中,將原方配置的那種,遞給了阿九。
見他做出選擇,阿九也不多嘴,將丹瓶收好,放入懷中。
兩人抬頭看去,只見是陸尋義正踏雨而來,墨白對阿九點了點頭道:“去看看王妃準備好沒有?”
“是!”阿九應下,與陸尋義打了個招呼,便退下了。
陸尋義看著阿九背影離去,眼中閃了閃,他最近忽然發現,殿下似乎已經不讓阿九再介入明王府的正事了。
如今談正事的時候,很少能見到阿九的身影。
多數時候,阿九或在煉藥研究醫道,要不就幫著干些內務。
前些日子倒還不覺得什么,這一次,墨白又將阿九支開了,他才反應過來,心中有些狐疑,眸光掃了一眼桌上那木盒里的丹瓶,心中不由想道,莫非殿下是決定要傳醫道衣缽給阿九了?
若真如此,陸尋義倒是很為阿九高興。
“坐吧!”墨白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陸尋義的思索。
陸尋義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見禮,隨即也便在墨白對面坐下,明王府內規矩有,但也并非多么苛刻嚴格。
陸尋義等人早已習慣了與墨白同坐議事,也不廢話,直接奔主題道:“從道門拿我們來說事,我們已經給了他們三日時間了,足夠他們想明白其中關鍵了,可至今為止,他們竟還未主動登門,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這三日,墨白并沒有如外界以為,直接登道門,去逼迫他們做出選擇。
反而給了他們三天時間,想讓他們自己過來,畢竟打上門去逼著他們低頭,面子上總是不那么好看的,若是他們明白局面已經無可挽回,那或許主動登門,大家臉上都好看。
然而,時過三日,那幾位卻是反應過來之后,反而不斷與林氏等各方勢力突然來往密切起來,態度也突然和他們親熱了。
目的很簡單,知道自己犯了錯,還想繼續掙扎,用這種姿態來反制明王府,想讓明王府不敢妄動。
墨白聞言笑了笑,眸光一掃陸尋義,輕聲道:“你的意思是,咱們今日便發難?”
“今日各方共同為皇后娘娘祝壽,道門數位也會悉數到場,確實是一個好時機,此事畢竟不宜拖得太久,否則那幾位怕是還當真以為咱們被他們那些手段給唬住了!”陸尋義點頭道。
墨白微微低了低頭,他知道陸尋義說的有道理,但今日是他母后的壽辰,他也知道,對其他人來說,這本來就只不過是一個由頭而已。
但他……是真的要為母后過壽!
聞言微微沉吟,只是輕聲道:“今日自會見面的,便看看他們的態度再說。”
“殿下……”陸尋義還想說什么。
卻突然只聞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墨白回頭,只見寧兒打著傘,正陪著林素音正朝他這邊走來。
墨白站起身來,陸尋義也只得閉嘴跟著起身,墨白回頭道了一句:“我心里有數,去準備吧,我們出發!”
“是!”陸尋義瞅他一眼,應聲道。
墨白抬步,來到林素音身邊,朝她看去,眼眸微微一頓。
林素音的容貌自不需多提,今日這一細心打扮之后,便是墨白已經熟悉了她的模樣,還是不由多看了兩眼。
林素音見他模樣,收回目光,望向了雨簾!
“咳!”墨白輕咳一聲,接過寧兒手中的傘,道了一句:“走吧!”
林素音稍有些不習慣,與他傘下如此靠近,但還是點了點頭,帶著寧兒一起朝府外而去。
路上,兩人沉默,林素音卻忽然問了一句:“我……別人會不會看出來?”
墨白聞言,不解其意,扭頭看去,只見她目光微微低垂,順著她眸光望去,只見其小腹平坦,頓時笑道:“放心,暫暫時還不會!”
“那便好!”林素音似乎松了一口氣。
“其實已經不怕了,看出便看出,到了今日光景,只要我不死,誰又敢動你半分?”墨白卻又很自然道。
林素音望了他側臉一眼,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