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藥瞥了一眼墨白,見他語氣坦蕩,沒有半點畏懼,心里倒是真的動容,單單這氣度,數遍皇家子弟,恐怕再難找出一人。
“老夫雖在杏林有幾分影響力,卻怕是難以幫到殿下……”于青藥接口道。
“于老誤會了,此次請您來,是因我現在出門不便,這一趟接下這單病患,卻沒辦法長期守在患者身邊,我擔心恐怕會有人想要借此事敗壞我的醫道名聲,對患者行一些齷齪之事。”墨白搖頭道。
于青藥一愣,隨即勃然大怒:“如此喪盡天良之事,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墨白倒是平靜:“亂世紛爭,何來太平?戰場硝煙彌漫,可見人頭滾滾。平靜處,又何嘗不是暗流涌動,處處殺機?于老,我知自身處境麻煩,如果于老不便幫忙,可以直說無妨!”
于青藥沒有猶豫,卻是道:“殿下,不知老夫能做什么?”
“只想請于老暫時坐鎮在此,您為醫道泰斗,名聲傳遍天下,有您坐鎮在此盯著患者,估計無人敢在患者身上動手腳,些許魑魅魍魎的手段,瞞過您的眼睛。”墨白沉聲道。
于青藥總算明白了墨白的意思,站起身來直接道:“殿下盡管放心,老夫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幫不了殿下大忙,但若只是為患者把關,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患者就絕不會被人用醫道手段暗害!”
墨白起身,躬身一拜:“長青謝過前輩,既如此,便請于老聲傳杏林,此番乃是您與我聯合出診……”
“殿下!”于青藥當場色變,臉色發黑:“這萬萬不可,此番殿下能容老夫在場觀摩殿下之醫道,已是無上大恩。老夫豈能恩將仇報,去做那欺世盜名之事?”
墨白微頓,不由苦笑:“這讓長青怎么過意的去?”
于青藥一揮手,正氣凜然道:“老夫既然生在醫道世家,維護醫道正義便乃是畢生責任!”
聽他如此說,墨白很是敬重,正待躬身一拜,卻又聞老家伙道:“更何況,殿下身為三兒授業恩師,老夫怎能視而不見?”
“于老,長青堅信,以您的人品道德,絕不會挾恩圖報,更不會趁人之危!”墨白抬頭,輕聲道。
“老夫蒙眾同道抬愛,妄居泰斗之位。自是一生要為醫道而奉獻,如今,眼見殿下之醫道通神,乃我醫道昌榮之希望,為了您的技業傳承之大事,老夫這條命都可舍去,又何況只是一張老臉,要與不要,又有何關隘?殿下以為否?”于青藥很是唏噓道。
墨白聞言,臉色鐵青!
墨白安坐,執筆開方。
一群醫道名家站在其身后,望眼欲穿的等待。
楚若先依然惶恐站在一邊,心神從未安定。
不過好在,這一群人,沒人去管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墨白那張方藥上。
終于墨白停筆,墨跡還未干,于青藥便已湊上前來,墨白將方子交給他,開口道:“楚鎮平當年中風便是由驚恐所引發,當時由我治愈。如今再次舊病復發,情形相較當年更為險峻,一來其年紀較當年大,身體狀況已不如當年。二來,此次耽擱太久,身體四肢壞死者多,故此次不能再用虎狼之藥,以溫養為主,還請于老多注意其服藥后的反應,若反應稍大……”
說到這里,墨白抬頭看向楚若先,沉聲道:“貴府上可有相熟的丹師?”
楚若先見墨白突然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頓時心中一緊,身軀微顫答道:“可請來一些!”
墨白心里有數,有莊山海這么一個手握軍權的將軍在,請來丹師應該是不難。
只不過,他心中越有些不放心,請來的丹師,不知會否玩弄手腳,醫者下藥,尚有跡可循,丹師度氣,卻很難說了。
于青藥知他顧忌,卻是看向楚若先道:“不知貴府上可請哪位丹師過來?”
“之前曾請過流云山的竹丹師過來為家父調理過身體!”楚若先道。
“竹流風?”于青藥問道。
“正是竹丹師!”楚若先點頭。
于青藥看向墨白點了點頭,證明這人他熟悉,不存在問題。
見他做保,墨白也放下心來,畢竟有他看著,丹師想做手腳,其實也不易,畢竟醫道度氣雖凡人難看出端倪,但于青藥卻不存在問題,他拿住脈搏便可明悟一切。
“好,最初三日,最好能有一位丹師在側,一旦藥效反應過大,便立刻以氣調和,緩解湯方,于老想必自有手段!”墨白對于青藥交代道。
“放心!”于青藥點頭應下。
“好,那便勞煩于老,我先走一步,若有什么情況,于老通知我便是!”墨白站起身來,拱了拱手道。
“三兒,過來!”于青藥卻是連忙將于淼叫到身邊,笑吟吟的看著墨白。
墨白臉皮微抽,對著眾人一拱手,在阿九陪同下,帶著于淼,和四名特衛離開。
楚若先看著他就這般要走,心中微松,眼珠一動,卻是連忙朝著病房跑去。
不多時便見楚若涵追上前來相送。
先前聚在大堂的楚家人,此刻早已散盡,余留些許下人,聞聲無不跪地不起。
阿九與四名特衛稍遠跟在后面,墨白與楚若涵走在前邊,一路卻無話,直到到得門口,墨白才腳步微頓,看向楚若涵,拱拱手道:“小姐不必擔心,我既然答應了你救你爹,便必然會做到。”
楚若涵抬眸,看著墨白,轟轟的眼眶微顫,終于是一躬身拜倒:“若涵謝殿下恩典!”
墨白微微搖頭:“小姐身體虛弱,還需多注意休息,就送到這里吧,在下先行告辭!”
“殿下!”見墨白轉身要走,楚若涵口中叫道。
墨白回頭,楚若涵雙手緊緊抓著衣角,最終卻沒能說出話來。
“告辭!”墨白再次拱手,隨即阿九幾人上前,護送墨白上車。
他的馬車走了很遠,楚若涵還站在門口,最終緩緩蹲下了身子,埋起了頭。
她沒有看見,隨著馬車離去,四處有許多人影,也跟著飛快消失在四面八方。
當天下午,滿京城但凡權貴,再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半個月沒有動靜的墨白去楚家出診之事。
而杏林之中,甚至宮中御醫,都全部震動,楚家的門檻差點被來往的醫者踏破。
晚飯前,定武帝接見了一位御醫。
待聽完楚鎮平的絕癥當真已經好轉之后,定武帝將他打發出去,隨之沉默了許久。
突然,他站起身來,朝著皇后宮中而去。
皇后依然坐在椅子上,起不得身。
不過身上卻有一股子藥香味,定武不喜歡這種味道,但卻還是坐下了,打量了一下皇后,沉默了一會,輕聲道:“墨白今日出門了,你可知道這事?”
皇后神情平靜微微點了點頭:“聽到了一些風聲,好像說是去給人看病。”
“朕沒有下令準他去!”定武轉頭看向皇后,眼神灼灼。
皇后微抬眸子與他對視一眼,隨即便移開,稍稍沉默后道:“陛下上次的話,臣妾謹記在心,臣妾明白,從此之后,當有自知之明,不要自取其辱。”
說到這兒,皇后微微搖頭道:“陛下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定武帝眼中一抹火苗竄動,一言未發,緩緩站起身來,但稍緩之后,卻又慢慢坐下,再次沉默稍許,語氣已平復,他看向皇后的腿:“據來報,皇兒出手,已經成功扭轉惡疾,在醫術方面,他應該名聲不假,你已經用了他的藥一段日子,可有了些好轉?”
皇后低頭看看自己的腿,微微一笑道:“多謝陛下關心,的確是舒服了許多,以前便是六月天,腿上也感覺不到熱意,如今卻已經有了些許感覺,今天一早,有御醫來看過,說我的傷確實有了好轉。皇兒親自教了嬤嬤,每日給我溫養經脈,上次還說大約三個月時間,我便可以試著下地。”
定武帝聞言,眼神不禁一亮,沉聲問道:“哪位御醫?”
嬤嬤站在一邊小聲道:“黃廷海,黃御醫!”
頂五點了點頭,盯著皇后的腿,眼神不知在沉思什么,最后又抬頭看了看皇后,終是站起身來,輕聲道:“有好轉便是好事,在你這母后面前,皇兒還是純孝可嘉的,自是定然不敢疏忽,要拿出萬分本事來,朕聽說前幾日他還進購了一批藥材,正在為你研制新的丹方,他說三月可以下地,估計還用不到那么久,你莫要心急,且安心養病就是!”
說罷,定武也沒說是否處置墨白,皇后也沒問,便看著他身影離去。
良久,嬤嬤在皇后耳邊道:“娘娘,陛下似乎話中有話!”
皇后低下頭,眼神還是不禁微紅,稍稍沉默后,搖了搖頭道:“陛下臉上氣色不太好,想必這些日子勞累,頭疾又有發作。”
嬤嬤一愣,原來陛下此來,竟然是這個意思。
她反應過來,陛下方才那句“在你這母后面前,皇兒還是純孝可嘉!”的意思竟是在責備皇后教子無方,心中根本沒有父皇。
“娘娘,陛下親自來了一趟,您要不要讓殿下入宮替陛下看看?”嬤嬤不由問道。
皇后微微沉默,最終輕聲道:“不管如何,終是他父皇,就算他心頭有再大的仇怨,他也改變不了為人子嗣的身份,無論如何,也當盡孝道!”
嬤嬤聞聽“再大的仇怨”這個詞,手當即一抖,連忙看向皇后神色,卻見皇后已然垂下了頭。
她躬身道:“是,娘娘,老奴這就安排人去讓殿下進宮!”
“也好,抗命外出,陛下臉上不好看,他也當進宮來請罪,找個臺階下!”皇后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