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稱呼初時聽來,他便覺得似乎有些熟悉。
只是沒有多想,直到此刻,那女子一再如此稱呼,讓他驟然想起了一個人。
陳掌柜!
不錯,就是陳掌柜曾經說起過一個人,六爺剛剛去明珠時結識的一個人。
楚家小姐!
沒錯!
就是她!
阿九陡然抬頭朝著那女子看去,他記起來了,陳掌柜最是關心六爺的姻緣,也常在阿九和寧兒面前打趣,說六爺不急風情,曾與楚家小姐有過一段好姻緣,可惜不知怎么的就斷了。
阿九沒見過楚家小姐,但卻見過楚若先,他眼神連忙又是一轉,盯著那男子背對著自己,明顯驚慌不已的身影。
阿九看得出來,此刻這男子呼吸沉重,渾身發緊,這不是一般的畏懼,這是怕到了骨子里。
阿九臉色急轉,突然開口道:“原來兩位是來向我家六爺求醫的,六爺正好在家,不如便請隨我進來吧!”
楚若涵聞言,神色一正,驚喜的對楚若先叫道:“哥,你看,他答應了,爹爹有救了!”
楚若先看著欣喜若狂的妹妹,眼中卻是一點點的陷入了絕望,他身形僵硬的回過頭來,只見阿九盯著自己的眼神不容拒絕。
他臉上血色徹底褪盡,他知道,阿九認出來了。
附近幾家府邸,眼看著阿九將那兄妹二人帶進去,卻是人人眼中微閃。
尤其是蔡元德,站在門口好一會,才若有所思的走進馬車,又忽然招手叫來一人,輕聲吩咐道:“去查清楚那對兄妹身份,盯緊這邊的動靜,明白嗎?”
說罷,馬車駛動,他閉上眼,眉心微跳,心里想著,若是明王當真會救那對兄妹的父親,那還搬不搬家?
那一日,墨白在眾醫者面前說的話,他自然是知道的,但緊接著墨白便驚世駭俗的在宮里殺了寧郡王,這讓眾人心里如何不再次被他的兇性所懾?
當日一些人,確實還曾有心想要與他接觸一下,甚至有人還想著或許可以試一下請他看病,但宮里這件駭人至極的事一出,人們心頭的一絲松動,又剎那緊張起來。
誰還敢擅自去接觸他半分,只恨離他不夠遠。
沒有人會相信,被削去了王爵,責令閉門思過的明王,就真的會永遠深居簡出。
他一日沒死,人們就不可能忽視他的存在,日這對兄妹一出現,倒是讓很多對明王越發琢磨不透的人,都極為關注。
半個月前。
在所有人的等待之中,宮里傳來了“寧郡王”重病暴斃的消息。
緊接著第二天,轟轟烈烈的明王府與宗王之戰的案子,也就落下了帷幕。
卻并沒有就這件案子最終定性,而是直接先“各打五十大板”。
明面上只說,明王府與宗王之間私斗,最終導致流血事件發生,此事惡劣至極,陛下震怒。
著令宗府務必將此案調查個水落石出!
并就暫時調查的結果,把明王直接一擼到底,從親王爵直降八級,成了六皇子,也就只差一步,便是平民了。
如今,可以這么說,如今在京城,就算見到一個三品官,他都得主動行禮。
可以說,這個結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有人為明王最終竟然沒死,而憤恨不已。
當然也有人心中微嘆,經此一鬧,明王直接成了六皇子,怕是龍椅無望了!
而更多人,則是沉默不語,在他們心中,只要明王沒死,這所謂的貶斥就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是籠罩在他們心頭的恐怖陰影越發加深了。
可不管別人怎么想,最終,誰也不能忘了這個六皇子的存在。
朝陽初升。
墨白盤膝而坐,寶相莊嚴,呼吸之間,可見如長龍般的氣息浮現。
看他靜坐用功,絲毫不見身份變化帶來的影響。
他依然是他,甚至氣度還隱隱上升。
腳步聲傳來,他緩緩睜眼,半個月的時間,他一雙眸子仿佛已經洗凈了鉛華,越發的清澈。
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在他身上隱隱回蕩。
若是有見過真人的道家中人在此,便定然會吃驚,墨白的眼神中看似清澈,卻非懵懂,而是“知道”!
“知道”是一種圓滿狀態,是一種堅定心境!
他堅定了路,也堅定行路,萬物動不了本心。
如果說以前,墨白的眼神釋放的是無盡的威壓,讓人不自覺會感到如山般沉重,那現在墨白的氣勢便是如水般圓融。
山崩因力大讓人驚懼,水覆卻無形可鎮人心。
墨白收工,站起身來,只是微微一晃,身形便已來到阿九身側,抬眸瞥了一眼另一邊,同樣盤膝而坐的林素音與寧兒一眼,便輕聲問道:“怎么了?”
阿九正要行禮請示,便聽聲音在身邊響起,不由轉頭看向墨白,倒沒吃驚墨白的速度越發快了,聽到問話,抬頭看了一眼墨白的背影,沉聲道:“楚家小姐和她哥哥來府上求見!”
“誰?哪個楚家?”墨白不由回頭,望著阿九,似乎沒聽清,又似乎聽到了,卻沒敢確認。
阿九一看墨白反應,心中便知六爺明顯還記得那楚家小姐的。
這也是他直接打斷墨白練功,跑來稟告他這件事的原因。
“就是明珠那個楚家!”阿九輕聲回道:“聽那楚家小姐說,她家爹爹病重,所以來求您去給她爹爹治病,不過看他們進來時的情況,楚家小姐應該是私自跑來的,楚家少爺試圖攔她……”
墨白一直沒有插話,也沒再做聲,他微微仰頭,看著朝陽,眸光中閃過一些光影。
那是當年那段最困難的日子,夾縫之中,他為楚家老爺治病的一幕幕。
那些故事都已經化作光影模糊,然而那天下午,楚若涵在陽光下,提著裙擺,帶著青春飛揚的氣息與興奮,朝著他奔跑而來的身影卻始終記憶尤新……
他沒忘記就在那一天,他也曾為這個少女而心動過。
“想不到,還有再見一日!”墨白收回了神思,一轉眼便時光飛逝,物是人非,墨白轉身道:“楚若先不敢見我,這不奇怪。當年我本與楚家有約,但因一些誤會,導致楚家對我不滿,在長刀會那一戰時,雖然他們最終守了約定,卻又姍姍來遲,導致鐵雄等人差點全軍覆沒。當時他們是為了敲打和警告我,讓我知道我與他們的差距很大。對他們來說,的確只是一件隨手而為的小事罷了,但卻讓我付出了慘重代價。如今世易時移,我與楚家人的身份逆轉,他們又如何不懼我因當年之辱而記恨,就如當初一般,如今我只需動動手指,便可成為他們的滅門之禍!”
這些事阿九清楚,但他不知道墨白是怎么想的,輕聲問道:“那您準備怎么處置他們?”
墨白回頭,沉聲問道:“你覺得該怎么處置呢?”
阿九抬頭看著他背影,想了好一會,才道:“他們主動上門求醫,不給他治,不符合醫者之道。可救他性命,又如何面對死難之人?我們應該先治病,然后報仇。”
墨白一頓,站定腳步,回頭看向他:“如何報仇?”
阿九繼續道:“這當然憑您一言而定!”
墨白沒有再多說,點了點頭。
阿九說的是不錯的,當年見到鐵雄他們的慘烈模樣,他至今都無法忘記。
正廳。
兄妹倆并不敢坐下,就拘束的站在里面,默默的等待著墨白到來。
只是兩兄妹卻不同,楚若先只希望時間再過慢點,墨白最好永遠不出現。
而楚若涵卻一再朝著門口張望,迫不及待的希望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楚若先也沒再說她,已經這樣了,還能怎樣?
他望著妹妹,眼中恐懼已經稍稍退下,此刻他就看著楚若涵,卻不知在想著什么。
或許,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能將最后的希望放在楚若涵身上了。
眼光下,一道修長的影子慢慢走來。
兄妹兩個同時緊張起來,抬起頭,便見得墨白已經到了門口,仍然熟悉的面龐,卻早已不一樣的氣質。
墨白走進屋內,眼眸在兩人身上一掃,只見楚若先明顯緊張到了極致。
而楚若涵則是眼眶微紅的盯著他,有些恍惚。
墨白沒有多看,沖著二人點點頭,口中道了一句:“多年過去,沒想到今日竟還有緣見得當年數人!實乃幸事!”
楚若先呼吸當即一緊,雙腿直接跪在了地上,朝著墨白磕頭:“楚若先拜見殿下,當年小人有眼無珠,不識殿下真身,多有得罪,還請殿下萬萬不要怪罪!”
楚若涵聞聲,這才反應了過來,低頭一看哥哥雙膝跪地,頭埋在地上不敢抬起的模樣,又抬頭看向那負手朝著座位走去,沒有半這一刻身形顯得無比尊貴的墨白,哪里還有半點當年的模樣?
她心中一直堅持的某種信念,似乎就如鏡子一般,轟然破碎?
這一刻,她終于承認了,哥哥說的對,沒有小大夫了,他是威嚴不可一世的明王殿下!
她低下了頭,隨著哥哥一樣要跪下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