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墨白的身影已經消失,張邦立扶著桌子,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大口喘著氣。
好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微微發木的腳步,慢慢在椅子上坐下,臉上陰晴不定看著門外。
他嘴唇幾次開合,想張口叫人,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最后滿臉苦澀的低下了頭,耳邊還回蕩著墨白的一句話:“事實證明了我當年就想至你于死地的決定沒錯,這些年國朝一步步走到今天四分五裂的地步,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勞。我今天不殺你,是因為從今以后,你就是再愚蠢也影響不到天下大勢了。所以我想留著你,是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合適,去親身見證歷史的變遷,去體會曾經的愚蠢,和銘記當年的教訓。但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表現你的忠臣氣節,若你執意找死,我也不攔你!”
“殿下,你殺不了寧郡王的!”這是張邦立當時的苦澀回應。
“說你蠢,還真是抬舉了你!說吧,要死還是活!”這是墨白當時的回應。
黑暗的房間里沒有掌燈,張邦立最終還是沒得選擇,他疲累的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自己不是怕死,而是就算不說,殿下就找不到了嗎?
若就為了寧郡王死在殿下手上,也許還將會影響到陛下與殿下之間的決裂!
他覺得自己是沒得選擇……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外面突然開始喧鬧的時候,他一把站起身來,幾步就沖到了門口。
卻見到正好有人驚慌而來,差點撞到他身上。
“出什么事了?”張邦立一把扯住來人衣領,大喝道。
“大人!”來人是他手下官員,聞言滿臉倉皇,戰戰兢兢道:“出大事了,明王強闖刑部大獄,殺了寧郡王,禁衛軍出動,戒嚴宮禁……”
“轟!”張邦立腦袋驟然一聲轟鳴炸響,頭暈眼花間,失魂落魄的松開了來人的衣領,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雙眼發直,他嘴里無意識的呢喃:“不可能,這不可能,宗師,真人、禁衛軍……殺不了,不可能殺得了啊……”
“大人,大人……”手下官員見大人突然如此,嚇的大驚失色,連忙要扶他起來。
卻突然只見張邦立又一把推開他,從地上爬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辦公室你,砰的一聲,緊閉了門。
辦公室中,張邦立踉蹌著回到椅子前坐下,腦海之中不住回蕩著明王最后一句話:“說你蠢,還真是抬舉了你!”
他突然之間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眼神發紅,臉上滿是頹廢,他終于懂了,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真的太蠢!
張邦立只覺得內心中充滿無力,腦海中從接到明王府大鬧郡王府開始之后,陛下的一切行為,此刻在他腦中閃過……
陛下得知消息的大怒……
宗府的參與調查……
真人的姍姍來遲……
陛下逼明王回京……
張邦立深深埋下了頭,嘴里喃喃:“殺不了?是啊,我太蠢了,怎么可能殺不了呢?”
“殺不了,明王怎么立威?”
“殺不了,陛下怎么處置明王?”
“殺不了,皇家如何安穩?”
好多好多理由,這一刻浮現在張邦立的腦海之中,他深深低下了頭。
一場大局,他就參與其中,卻從頭到尾,都沒看透半分。
陛下的心思太深了,太可怕了!
但最令他驚駭的卻不是陛下,而是明王。
張邦立抬起了頭,腦海中突然又閃過四個字,隨即張邦立豁然倒吸一口涼氣!
“一言九鼎!”
他記起來了,當初陛下曾說,明王一言九鼎,會回來的。
張邦立不是為了一言九鼎這個詞的忌諱而驚,他已經知道陛下的忌憚心思了。
他是想到了,陛下恐怕還以為明王是因為狂妄、肆無忌憚、言出必行的鐵血義氣而殺人,是踏入了自己設的局中。
陛下恐怕想不到,明王的智慧與城府居然會如此之深,明王早已看穿了一切。
“嘶……”張邦立驚慌起身,抬腿就跑,他要去找陛下,可腳步剛剛動作,卻又驀然一怔,停下了腳步,再次苦澀坐下。
找陛下?
怎么說?
說,陛下,是臣下為明王指路,讓明王去殺寧郡王的!
還是說,陛下,“您讓明王去殺王叔”的事,明王已經看穿了,您得小心明王啊?
“砰!砰!砰!”張邦立狠狠再辦公桌上砸著拳頭,發泄心頭怒意……
一顆血琳琳的首級,被一道白發人影拎在手上。
宗王皇親們懾懾發抖的縮在刑部大獄的角落里,這一刻,他們真被嚇破了膽。
墨白渾身散發著逼人的煞氣,在四周無數兵士如雷般漸漸逼近的腳步聲中,就站在他們面前,緊盯著他們,一言不發。
真人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墨白身后,望著他手中那顆血淋淋的首級,臉色很沉駿。
他慢慢抬頭,看向墨白的背影,緩緩開口說道:“當日,陸尋義曾對老道說,老道去晚了,老道本以為,這里不是竹葉門,乃是皇宮,是殿下的家,卻想不到殿下居然在這里也依然收斂不住殺性!”
墨白緩緩轉身,盯著真人片刻,突然只見他渾身玄光大放,一身難以形容的恐怖實力,轟然爆發,籠罩整片方圓。
隨即一步踏出,渾身氣勢便直沖真人而去。
便是真人這一刻也是衣衫勁舞,雙眸陡然瞳孔一縮,須發翻飛,正心中驚訝之時,卻又只見異狀。
只是一剎那,墨白渾身玄光卻又驟然收斂無蹤,他靜靜站在那兒,仿佛剛才那個恐怖身影不是他一般,他面色淡然,若非手中提著一顆頭顱,他更像一個儒雅公子。
他只輕聲道了一句:“閣下動手吧!”
真人不再是先前模樣,此刻他盯著墨白一動不動,半晌才終于是輕聲一嘆:“是老道眼拙了!”
墨白一收一放之間,讓真人意識到了,墨白不是懼他威嚴,而是不想與他動手。
此刻,真人心中不寧,他沒想到墨白居然是之前故意隱藏了實力。
他當然不知道,墨白沒有隱藏,而是今日才突破!
不過這無關緊要,墨白的態度在告訴他,他的能力有資格與真人并肩,他的道,真人也沒有資格評價和干涉!
真人搖了搖頭,眼中帶著驚嘆與復雜,走上前來,在墨白身上點了幾指。
墨白看似毫無異樣,但實際上,此刻他一身功力,卻被封了個干干凈凈。
沒有反抗,墨白被真人帶走!
今夜宮里燈火通明。
一隊隊兵士急速跑動的腳步聲讓人面變心驚。
雖然說是封鎖消息,但其實早在一瞬間,各宮里就已經傳遍了寧郡王被墨白所斬的消息。
這可真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將各宮主子嚇的花容失色。
在宮里殺宗王,這是何等駭然聽聞的事件?
墨白敢殺宗王,那就證明敢殺她們,后宮里的高貴女人,無不心驚肉跳,只覺渾身寒意陣陣。
便是國破至此,也沒能讓她們如此時這般不安,一個個倒吸著涼氣,點燃了所有燈具,然后雅雀無聲的等待著明王被處置。
皇后宮里,自然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陛下雷霆大怒,當場砸了御桌,下令捉拿明王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到了這里。
皇后坐在上首,不言不語。
老嬤嬤站在她身邊,眼里滿是驚惶與擔憂的看著皇后。
而林素音則站在皇后下首,臉上的驚容到現在還沒卸下。
她沒想到先前分別的男人,平平淡淡的對她說還有事要做,竟然就是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殺寧郡王!
這一刻,她的心再劇烈抽動,無意識間,她朝著皇后道:“母后,該怎么辦……”
皇后抬頭,眸光也早已經紅了,看了林素音一眼,又緩緩看向門口,良久,她才緩緩出聲道:“不著急,先等等吧!”
“砰!”
剛剛踏進御書房的門,一件東西就狠狠朝著墨白的頭砸過來。
墨白伸手,將飛來之物抓在手里。
微微凝眸一看,原來是一份圣旨。
面色平靜,目光從圣旨上移開,看向正站在前方那個身穿黃袍,氣度威嚴的男子。
六年前,也在這里,他曾與他第一次見面!
今日再見,他容顏相較當年,已經老了一些,但那雙眼睛,卻依然如往昔,深邃而又執著。
墨白靜靜而立,慢慢垂下了眸子,不言不語。
定武帝滿臉怒意,正虎視眈眈的盯著墨白。
同樣,多年不見,他眼里還是不由自主的打量這個曾經讓他很不喜歡,卻一再表現驚人的兒子。
一張不再如當年般稚氣的臉,有些陌生,但卻又能讓他認出是有當年的影子。
只是這張臉,再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那么平靜與淡然,他的眼睛很亮,定武帝看不出一絲彷徨與驚恐在其中閃動。
他的身形筆挺,靜靜屹立在那兒,不動如山,定武帝不自禁的拿他的模樣,與其他皇子相比。
不得不說,這一刻,他必須承認,只看墨白這一眼,他便覺得,這些年墨白的歷練沒有白費,要比京中諸皇子強許多。
再看他那頭在燈光下,很是耀目的白發,定武帝怒火盎然的眸光不由微微晃了晃。
兩人都站著,半晌還是定武帝先開口,他冷聲喝道:“孽子,還不跪下!”
墨白微微抬頭看他一眼,終究還是雙膝跪地,行禮道:“墨白叩見父皇!”
“哼!”定武帝沒讓他起來,卻是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怒喝道:“你居然敢闖刑部大獄,對你王叔下殺手,你是不是以為學了點本事,就可以無君無父,你想造反嗎?”
墨白沒有得令,卻抬起頭來,挺直腰背,靜靜看著他,與他對視許久,墨白平靜開口道:“陛下想多了!”
“你放肆!”定武見墨白那淡淡樣子,不敬的語氣,瞬間就怒急,沖過來,狠狠一腳揣在墨白肩頭。
墨白沒躲,可這一下,卻將墨白心里的那團火,徹底激怒了。
他被墨白踹翻在地,緊接著就一把從地上爬起身來,定武見他動作,沒有懼他行弒父之事,反而更是怒急,指著盯著他的墨白,咆哮道:“誰讓你起來的,給朕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