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墨白帶著林素音兩人離開了許久,這邊人群才緩緩回過神來。
這世間早已有太多關于墨白的傳聞,兇惡、霸道、不容挑釁、肆無忌憚、殺人如麻……
這些負面代名詞,幾乎就是墨白留給整個京城的印象。
當然,天資驚艷、實力強大、性情剛烈,嫉惡如仇等標簽也一樣存在墨白身上。
只不過這些毫無意義,民間百姓會歌頌,但權貴們卻只覺得他越發危險。
權貴們不在乎好人壞人的區分,他們只看別人的存在,對自己利弊與否,安全與否。
很明顯,墨白給他們的感覺,就是一個不會妥協危險異類!
他越強大就越危險,最關鍵的是他沒有敬畏!
他們的身份,制衡不了墨白!
不管面對誰,墨白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忌憚,提刀就砍!
別說他們,旗蠻強大吧!
整個大夏都被壓的喘不過氣來,墨白卻待在淪陷的明珠,整日里和旗蠻干的那叫火熱。
道門強大吧!
宗師在他們府上都是座上賓,可墨白卻就像砍白菜一樣,見一個砍一個!
不懼權威也就罷了,他連禮法都不顧!
世俗禮法何其大,可他兇性一發,他皇族宗王,他的長輩府邸,他說闖就闖了,王叔說殺就殺了!
就這樣一個嗜血如狂的瘋子,還是一個有著強大勢力的瘋子,怎能讓人不忌憚?
可以這么說,幾乎在墨白來到京城的第一瞬間,他便滿城皆敵,沒有人歡迎他的到來。
尤其是他回來的第一瞬間,便用一個道師的頭顱,用殺戮來宣告自己歸來的時候,所有人心頭心頭都剎那間升起涼氣,對他的固有恐怖印象徹底落實!
趕走,或者除掉!
絕不止一個人,在心里瞬間便冒起一個念頭,不能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必須將他趕走或者直接除掉。
只不過他威名太甚,沒有完全把握之前,沒有人敢冒頭招惹罷了。
可是今日,他們近距離接觸墨白之后,卻感覺那白發青年,與印象中還是稍有區別的。
這種感覺最明顯的就是,站在一邊觀察局面,始終未發一言的朝中大臣們。
他們來之后,見這些醫者不知死活的挑釁墨白,便預料到,今日恐怕又是一場血債。
事實證明了他們的猜測,那中年御醫的口不擇言,下場果然不好。
墨白的兇性果然如傳說中那般狂暴,走到哪里,就殺到哪里。
但這一次,墨白殺人,卻莫名的讓他們并不那么反感。
墨白出場后,在這場關于醫道質疑的爭端中,他的一舉一動,讓人感覺墨白似乎并非大家想象中的瘋子。
他們瞪大眼睛,驚奇的看著墨白與人相互見禮!
不但如此,他面對質疑,竟出乎眾人意料的平靜以待,更是主動摒棄一切其他身份,只以醫道后進弟子的身份,與于青藥論道,在醫道規則之內,憑借醫道實力論勝負!
從頭到尾,便是再老的學究來看,也不能說他出格。
若非他之前名聲實在太差,就看他今日表現稱他一句賢王,又有何不可?
當然,最終他還是不負他的兇性,一場辯論之間,他還是沒能忘了殺人!
但這一次,所有人必須承認,他并不是一個完全不顧禮法的人,他也行禮法,他也不是喜怒無常的殺人狂,他殺人,但也講道理、擺事實、服人心!
就這三點,其實就足以讓人們認識到,他其實可以交流溝通,他和大家其實站在同一個世界,只不過他的脾性、血性、兇性,依然讓大家無所適從罷了,但并非是個異類!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即使他的行為標準大家不滿意,不喜歡,不適應,但總歸是有了一個可以接觸的標準。
眾人各懷心思離開,將他們對墨白的真實印象,帶到宮外各個角落。
離開之前,很多人目光瞅了一眼那已經活過來的陸尋義,眼中不由神色微閃!
明王,似乎也并非對大家毫無用處,至少他的醫術,是真的讓很多人驚嘆與動心。
只是沒有人敢貿然接觸,還有待觀察,他們都很有耐心,總會有第一個敢吃螃蟹來找墨白的人,他們需要更多的觀察,才能確定墨白對他們來說究竟有沒有一起生存的條件基礎。
黃昏下。
兩人依然并肩而行,這郎才女貌的很美,卻只有兩名當事人才能清晰感覺到,他們之間那淡漠的疏離。
墨白有時會偏頭看一眼林素音,覺得應該和她說上幾句話!
最終他發現,光論“他們兩人”之間的話,他們好像根本就無話可說。
望著林素音那張始終清淡,不假顏色的臉,他幾次回眸,又幾次移開。
這次再見面,仿佛比上次在明珠還要更陌生了一些。
不,應該說上次是陌生的熟悉,而這次是熟悉的陌生!
兩人初見,皆心中不寧,為那突然的重逢,而不得不動容,緊張感那么清晰與強烈。
理所當然的激烈沖突,和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對方表達自己態度的想法,讓兩人當場就劇烈碰撞。
可那種緊張的博弈關系,讓兩人都無法冷靜,這又仿佛是在不斷提醒著兩人之間存在的緊密婚姻關系。
然而,經歷諸多,到了現在,兩人都已經慢慢冷靜下來,接受了對方存在的事實之后,那古怪而又尷尬的淡漠與疏離氣息,讓人不得不沉默。
說話和吵架,都不再是為了兩人之間的關系!
他們走在一起,只是無窮多的外界因素,需要他們走在一起。
墨白抬頭看著夕陽,前世他沒有成家,但他的情商并不低。
此刻夕陽斜照在兩人身上,映射一片柔和,墨白卻心底輕聲一嘆,有一種淡淡的遺憾縈繞心頭。
不過這世道沒有給他太多時間去想風花雪月的故事,微微搖頭,將這種遺憾揮去,其實又有什么所謂呢?
感情,家庭,若有收拾舊山河,解甲歸田的那一天,再去好好想想吧。
如果,那時他還沒死,并且沒有老去,也還會有這份憧憬的話……
“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回去了!”池塘邊,墨白輕聲說道。
林素音微微抬頭看他一眼,隨即抬起腳步獨自朝著皇后宮中而去。
墨白看著她的背影,又道了一句:“如果不出意料,明日你就不用住在宮里了,我們回明王府!”
林素音腳步一頓,微微沉默,隨即還是重新抬起了腳步,漸漸走遠。
墨白再次抬頭看看斜陽,又看向御書房方向,他的眸光慢慢深邃。
抬腳,他白發突然往后飛揚,無聲之間,他身影模糊,幾個閃爍,消失在了池塘邊。
林素音感覺到身后一股強烈的氣息波動后,盯著自己背后的那道被注視感不見了。
她腳步放緩,站定,慢慢回頭,看著那空無一人的池塘,她沉默了一會,慢慢抬起了腳步。
來到池塘邊,下午墨白蹲著的地方,望著夕陽下依然在水面悠哉的魚兒發呆。
夕陽斜照,傾城人影靠水而立,幾分沉靜,幾分傷感,幾分彷徨……
此時,他已經可以下班了,但卻還沒走。
桌子上擺放著明王下午的一舉一動的記錄,張邦立已經看完了。
陸尋義被救回來,他并沒有那些醫者感覺驚奇,如真人一樣,他更清楚明王是有這個本事的。
陸尋義被救回來,他也安心許多,陸尋義一旦真死了,憑他對明王的了解,就算如今將他困在了京城,明王怕也絕不會束手罷休。
“現在,殿下應該已經去見陛下了吧!”張邦立很擔心這次陛下與明王父子見面的情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父子之間,究竟深藏著怎樣無法面對的往事。
他不知道明王會選擇怎樣的態度,以明王的秉性,他并不樂觀。
他也把握不了如果一旦兩人之間爆發沖突,陛下又會如何面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雷霆大怒之下,陛下會怎么處置明王?
想到這里,張邦立眼皮就跳個不停,他很是擔憂父子見面的情況,但卻沒有辦法去阻止與介入,陛下與明王總不可能老死都不見面,總是要面臨這一天的。
突然,張邦立心頭一跳,覺得周圍有異,不由慢慢抬起頭來,便只見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白發身影,正負手而立靜靜站在他身前。
“啪!”張邦立大驚,一把從椅子上站起來,連連倒退了三步,眼神驚駭的看著不知什么時候站在竟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的墨白。
墨白靜靜看著他的驚恐模樣,并不出聲。
“殿……殿下!”張邦立站在墻角,退無可退,方才喉結挪動了幾下,強壓驚懼行禮。
不是他膽色不夠,對明王他不止是畏懼,更是心底里本就不敢面對!
墨白靜靜盯著他半晌,他眼神很清澈,氣息也很寧靜,并沒帶著壓迫,看著張邦立驚慌失措的模樣,沒有理會,輕聲問了一句:“想問你一件事!”
張邦立看著他,心中狂跳,他覺得不妙。
果然,只聽墨白嘴里吐出幾個字:“寧郡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