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玄沒說什么,低下頭,心底卻輕輕嘆了一聲,到底翠云閣還是沒能被拉攏過來,他已經為此努力了許久,這次秘密邀請了翠云閣,算是見分曉的時候了,可最終翠云閣仍然選擇玉清山陣營。
微微搖了搖頭,罷了,只要不是被四大名府給拉攏就行,不管怎么說,三山總還是一個聯盟。
可誰曾想,剛想到這里,便聽弟子道:“不過千層閣卻是有些奇怪,他們似乎沒有準備去太清山赴宴。”
“千層谷?”沖玄一怔,十大名府之一的千層谷,乃是道門中赫赫有名的丹谷,谷中主修丹道,一直乃是太清山陣營,在道門之中,影響力極大,聽到這個,沖玄一陣疑惑,千層谷和太青山關系一直和睦,千層谷谷主之女甚至已與太清山掌教弟子結下雙修之約……
沖玄突然眼神一頓,連忙掐指一算,頓時一拍腦袋:“不對!不對!”
弟子站在一邊神色一呆,不知沖玄所言何事。
沖玄卻是眼神發亮,嘴里念叨:“差點忘了,這婚期不過只有十來日了,可如今卻竟沒聽說千層谷那邊有任何準備,我居然把這事給疏忽了……”
說著,他陡然一回頭:“你確定千層谷沒去太清山!”
“是,千層谷大門緊閉,沒有一人出來。”弟子點頭回道。
“是了,就是如此,就是如此。”沖玄連連拍手道,嘴角已經現了笑意,然后突然一轉身,對著弟子道:“你立刻去查,千層谷掌教之女,付夢仙是否還在太清山進修。”
“是!”弟子應命。
沖玄見他出門,卻是又道:“等等!”
弟子停步。
沖玄牙齒一咬,再道:“另外,馬上派人準備一封邀請函送到千層谷!”
這一次弟子呆了一下,抬眼一看沖玄,見他神色認真,心里有幾分奇怪,千層谷怎會來上清山赴宴,那是太清山陣營的人,但卻不敢問,只能應命而去。
待吩咐妥當,沖玄卻是有些激動,心中暗道,若太清山真與千層谷生出了矛盾,那便當真是再好不過了。
不怪他激動,若能為上清山拉來千層谷,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想著這個,他一轉身,快步朝后廳走去。
那是梅家兄妹所居之處。
來到后廳,正好見到梅云清,正一身白衣,端坐蒲團之上打坐,連忙上前主動行禮道:“梅道師!”
梅云清這才睜眼看向沖玄,卻未起身,只是興致不高的點點頭道了一聲:“師兄!”
不得不說這自然有些失禮,但沖玄可不敢有什么異議,人家是什么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絲毫不介意的笑著請示道:“再過一會,各山門來人便要到了,不知師妹可曾準備妥當!”
梅云清依然面色清淡,口中輕言:“無需什么準備,待人來了,師兄再著人來喚我便是。”
沖玄面上笑容一僵,他這時來的意思便是要讓梅云清提前現身迎客,可這位這態度……
也發不得脾氣,只得輕言慢語解釋道:“師妹,如今局勢不太平,人心思變,今日邀各家同道齊聚,正好借此拉近一些情誼,今年正好師妹在此,若能由師妹親自主持大局,想必定能讓諸位同道,感激我上清山對諸位同道的重視。”
梅云清也并不傻,聞言倒沒再說什么,只是明顯,她是很自重身份的,做那迎客之事,卻還是做不到的,故而輕聲道:“師兄不必多慮,我上清山能傳承千古,來自于我上清山的實力,各家之所以尊崇,那是我上清山真人閣下的威嚴。師兄所慮,雖有道理,但卻無需過分擔憂,否則倒是失了我上宗門該有的氣度。”
說實話,以前沖玄對梅云清的印象那是極好的,畢竟乃是上清山年輕一輩,最杰出的典范,可自從出了明王這么個妖孽之后,梅云清的那點道行,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再加上這一次與梅云清相處日久,他算是當真了解了這個人。
傲沒有關系,但實在是太傲了,沖玄在她面前實在不自在,她一張口,幾乎就會將沖玄的所作所為稱之為阿諛奉承,雖然沒有明說,但那姿態中顯露的瞧不起卻是顯而易見的。
沒辦法,還是那句話,人家有那身份,沖玄也只能苦口婆心:“師妹說的極有道理,只是如今,黃庭府與那竹葉門鬧了矛盾,今日這兩家同聚,怕是要生波折,師兄也是擔心,各家同道面前,若真鬧出點什么來,于我上清山顏面也是有損,故而,也只好請師妹出面鎮壓局面了,師兄人微言輕,怕是處理不好,但有師妹在,想必他們是不敢放肆的。”
“我輩中人,不思力爭向上,卻將精力陷于這等齷齪,白費光陰,當真是可笑!”梅云清眼中一縷鄙夷閃過,顯然對那兩家如此,極為不屑,但最終還是起身了:“罷了,師兄且去,我這便來!”
“那就多謝師妹了!”沖玄立刻又是一禮,待要出去時,卻眼神一閃,又道:“還有一事,師兄卻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要請師妹一起商量。”
“哦,師兄但說無妨!”梅云清無可無不可,不過沖玄的態度,她還是接受的。
“先前有弟子來報……”沖玄將千層谷的事說了一遍,涉及太清山,梅云清倒是來了興趣,這世間道門,也只有那么幾家是能讓她上心的。
聞言,也來了興趣,點頭道:“這么說,師兄是懷疑太清山與千層谷出了問題?”
“沒錯,前不久曾聽聞,太清山掌教弟子,莫世飛與去太清山進修的千層谷主之女訂下雙修盟約,可已至婚期,如今這事卻仿佛擱淺了,此事必有蹊蹺,恐與今日千層谷未去太清山赴宴有關,我已著人立即打探。”沖玄道。
梅云清卻眉頭微皺:“便是如此,千層谷依附太清山已久,若只因聯姻不成,千層谷也不敢背離吧!”
沖玄一愣,隨即苦笑,這位還真是……
您真當天下除了三山,其他就都是螻蟻了不成。
“師妹莫非忘了連方孟谷四家?”沖玄微頓,抬起頭來輕聲道。
一提起四大家,梅云清的表情陡變,而二人之間的氣氛也仿佛剎那轉冷。
一段塵封的歷史,仿佛突然再現人前。
官又結黨、民有親疏,道門自也有派系之別。
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道門內部又怎會鐵板一塊?
不但不是鐵板一塊,而且相比起來,國朝的四分五裂比起道門的格局都還有不如。
首先便是三名山與四名門,從大夏開國起,就一直愈演愈烈的爭斗。
不錯,道門的確以三山為魁首,四大名門屈居于下,按道理來說,以能為奪地盤的道門格局下,四大名門怎么也不可能與三大名山相抗衡才是。
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三山四門,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便是都傳承悠遠,非是余者宗門那般,只是靠著跟隨圣祖爺那開國一戰建功后方才顯赫。
他們這七宗,在圣祖爺開國前,便都在道界顯赫的狠,祖上都曾有真人現世過。
只是三山運氣好,開國時,剛好他們有真人在,而四名門卻斷了代,這不,三山顯赫了,四名門卻屈居于下。
了解這歷史,便可想而知了,四名門豈會甘心這格局?
可無奈,當時圣祖太過強大,一言可鎮四方,他說如此,無人敢不服,好在是,圣祖爺給了機會,只要有能力,還是刻意后來居上的。
但天下就這么大,資源就這么多,你拿多了,我就少了,三山豈會甘愿將手中的資源拱手讓人,所以,你越追趕,我就越打壓,這不一路下來,仇怨也就結深了。
四名門傳承悠遠,族中代代絕頂宗師現世,卻一欠機緣,二缺重點資源,所以近五百年來,始終未出真人,而三大名山,一代真人百多年,五百年間,他們始終有真人鎮壓氣運。
眼看一代代自家老祖,始終難成就真人,四大名門心中對三山的不甘可以度量。
不是沒有想過和解,合作共贏,三山曾提出,可幫助四大名門一起培養超凡宗師成就真人位!
說白了,也就是讓四大名門中最有希望的超凡宗師,入三山深造一番。
而且不止四大名門,是整個道門內部,只要是有希望的英才,皆可入三山深造。
這個協議,其他山門思忖良久并未抵觸,當初黃庭府就曾想送杜鵑去深造,便是這么回事,然而,四大名門,卻最終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一來他們自有傲氣,絕不可能對三山搖尾乞憐。
二來,這事說的好聽,能不能成就真人另說,若真去了三山,他們的秘法,必要毫無保留的暴露在三山面前,若真是如此,便是當真成就了真人,也只能被三山掐在手里玩。
這事,毫無疑問,對野心勃勃的四大名門來說,絕不可能接受,不但不能接受,反而越發明白三山亡他們之心不死。
所以雙方梁子更深,而就在這種情況下,四名門始終不敵三山,一次次天下論道中,被他們踩在腳底下,道門內格局就這般持續發展,一直到了百多年前,道門之中突然爆發了一件震撼大事。
一日,四大名門之中,連家突然傳出噩耗,其被稱為最有希望跨出這一步的老祖竟于外出時,被離奇刺殺而死!
連家老祖宗一身修為可震道門內外,想要殺他,絕非易事,毫無疑問,這事大發了!
想也知道,國朝絕不會干這種事,在當時三山便已經開始與國朝生了矛盾,這種時候國朝已經搞出了十大名府來配合四大名山來分裂道門內部格局,四大名門能出真人進一步削弱三大名山影響力,國朝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刺殺?
這不,會做這事的人,就只可能是三大名山了,必定四大名門出了真人,對他們影響最大,這事想要查出什么來,是不可能的,畢竟誰敢說是哪位真人做了這事?
無需找出是誰,四大名門已然與三大名山不共戴天,當年天下論道,四大名門底蘊齊出,在宗師之戰中,直接犯忌,出手即殺招,毫不留情,那一次論道,幾乎一開始,便殺出了火氣,而四大名門,也是在那一戰中讓人明白了,他們沒有真人為何也敢與三山一爭魁首之位。
一天之內,稱霸多年的三山,被殺的人頭滾滾,因為低不了頭,不愿認輸,上百位曾經威名赫赫的宗師,就在那一日之內,被四大名門手起刀落,震撼至極。
當年之事,至今日,道門內部對此,皆是諱莫如深,沒人敢輕易提起,但只要當年參與過那一戰的都不能忘記四大名門當年血染三山時所狂言的那句“真人不出,敢讓三山斷傳承!”
他們當然不可能殺下去,真人能不出嗎?
殺到這個境地,便是真人也不可能不升火氣,可真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朝宗師下手。
同樣的道理,四大名門殺是殺痛快了,可三山能罷休?死這么多人,三山能不報仇?
最后這件事的結局,四大名門,連、方、孟、谷,四家老祖與玉清山老真人一戰定因果。
那一戰,四大名門盡顯風華,宗師戰真人,雖人多,但到底是宗師,一戰雖可謂驚天動地,但最終結果,四家老祖雖然創造了驚天戰果,重傷真人,甚至傷及真人壽元,可最后的結果卻還是四家老祖敗亡收場。
這一戰,銘刻道門史冊,也重塑了道門格局。
自此,真人之不可挑戰,無人敢質疑!
自此,四大名門之強悍,無人敢質疑!
但事情真的結束了嗎?
當然不可能,結下如此大仇,當然不是一戰真正可了因果的,而說到底,終究還是三山更強些,所以四大名門做了一個決定。
他們倒向了國朝,這里面到底有沒有國朝的動作,沒人說的清楚,但誰都知道,那時候,國朝已經和道門不睦了。
四大名門倒向了國朝,以此獲得更多的資源發展,力求能出真人,洗刷當日四家宗師戰真人的無奈屈辱。
三山見此,也不可能任由國朝將他們削弱,反其道而行,開始對國朝搞出來的十大名府下手,并進一步開始收攏道門一百零八的控制權,嚴防死守四大名門的影響力,最終就形成了現在的格局。
三大名山,抱著當年開國之功,圣祖爺所賜的名頭,以及在百姓之中的威望,和道門的強盛影響力,依然屹立不倒。
當初的十大名門,也因國朝式微,生出異心,在三山和四大名門的拉攏之下,各自分化,背離了國朝。
四大名門呢,也同樣因國朝式微,要控制道門,就必須鼎力扶持他們的緣故,反而始終興盛。
不過好在是,四大名門終究干不過三山,國朝需要他們,他們也同樣需要國朝,所以如今來看,他們還是國朝的人,但是靠向國朝不假,可如今的定武卻沒有把握,四大名門是否當真會愿意見到國朝平了整個道門。
這其中最可嘆的應該便是,當初鼎盛的國朝,卻是在一步步圖謀中,反而成了唯一衰敗的一方。
回憶這歷史,梅云清沉默許久:“師兄何意?”
沖玄臉色也變得慎重起來,緩緩道:“師妹想必也知,連方孟谷四家,一直亡我三山之心不死,這些年來,他們背靠國朝支持,在道門之中處處與我三山作對,十大名門之中的慈云門當年本已要依附我上清山,卻正是被四家所破壞,最終讓慈云門成了他們的羽翼,如今十大名門之中,雖然皆附庸于我三山之內,但四大家卻絕不可能死心,我很擔心,這千層谷若真有異動,會否有他們的原因。”
“哼,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之輩罷了,若非真人閣下大度,就憑那四家,如何敢猖狂!”梅云清滿臉陰沉,口中叱道,說完,又轉頭看向沖玄:“師兄,如今可不比當初慈云門,那時國朝還算強盛,可今日之國朝,還有何威嚴可言?四大家遲早要與國朝一同陪葬,千層谷如何會與他們為伍?”
沖玄沒有反駁她這句話,卻慎重至極,又加了一句:“如今國朝的確式微,可師妹也別忘了,如今這道門之內,卻也多了一個不能忽視的人!”
“嗯?”梅云清聽到這句話,明顯渾身氣息一冷。
這一次沖玄卻沒照顧她情緒,直接吐出兩個字:“明王!”
“就憑他?”梅云清眉梢一挑。
“諸同道之所以敬我三山,正如師妹說言,乃是真人閣下之威嚴,天下道者,莫不愿逍遙長生,我三山妙法無數,可度凡成仙。然,如今明王墨白,所展露之種種,難保這些人不動心。”沖玄道。
“不過是邪魔外道,終會自食苦果,難道這道門中人的眼睛都瞎了嗎?竟會想去尋他求法?這豈不是自尋取死之道!”梅云清色厲內茬。
“師妹自有慧眼識迷霧,可難保其他人也均如師妹一般能智慧通達,這世間見利忘義者不計其數,鼠目寸光者更是眾多。有了明王作為利誘,四大家怕是又要興風作浪了,畢竟當年之事,如今許多道門都還記得,他們對四大家其實一直心存敬畏,不過是我三山顯圣,故而才靠向我們,若一旦四大家蒙蔽他們,用明王妙法做誘餌,給他們真人之路,恐怕事態便要嚴重了。”沖玄沉聲說道。
說完后,再一抬頭,唏噓道:“師兄并非是不知我上清山之威儀,之所以還讓師妹今日主事,便是如今事態,已經被明王的出現所影響,我等即便無懼,卻也還是要緊密團結附庸勢力,讓那明王鉆了空子。”
梅云清沉默半晌,終是道:“還是師兄所慮周全,只是依師兄看,這千層谷,我們當如何著手,是否立刻傳訊宗門,讓宗門早做準備。”
沖玄心中一松,立刻道:“卻也不必,目前事態尚未清晰,而且就算千層谷真的有心背離玉清山也不是壞事,四大家想要,咱們也可以爭取,師妹若能拿下千層谷,那我上清山,將從此領銜三山之魁首位!”
梅云清聽的心頭一蕩,若真如此,那她的名字必將響徹道門,正好借此打破如今被明王力壓一頭的憋屈。
其實啊,她真的想多了,就她的名頭,如今還真不能和明王想提并論,但她自己當然不會這么想。
想了想道:“依師兄看,如何是好?”
“此事需從長計議,我們可以立刻著手調查,依老夫看,千層谷恐怕還未曾下定決心背離太清山,否則此等大事,不可能至今沒有半點風聲。但今日他們沒去赴宴,也足以說明,他們與太清山之間的矛盾,已然很劇烈,隨時都有崩裂的可能。今日過后,想必各家山門都會察覺到千層谷異變,所以,不管如何,咱們現在都必須搶占先機,讓千層谷明白,咱們對他們的善意,隨時歡迎他們加入的態度,我打算立刻派人去千層谷送請柬,先結下善緣,只要調查到此事為真,事后再由您親自出面,讓他們相信到咱們的誠意,此事極有可能能成。”沖玄道。
梅云清想了想,這樣的確可以,不管如何先搶占先機,成也好,不成也沒損失:“好,就這么辦!”
一說完,又微微遲疑道:“既然大家都在看著,玉清山會不會也如此操作?”
沖玄一笑:“不可能,咱們上清山有師妹在,可以主事,而玉清山卻沒有,他們要傳回去,再等宗門決議,一來二去,自然沒有可能能爭過我們,所以此番當真慶幸,師妹正好在此。”
梅云清這才放心了,想到若此事真成,想必便是她父親,真人閣下亦要對她多加贊許,心情立刻便振奮了起來:“好,此事便全權交予師兄去做,若成了,我定親自向真人閣下上稟師兄之功勞。”
“那便多謝師妹了!”沖玄頓時大喜,拜道。
見沖玄離去,梅云清卻又突然想起什么,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素音那里可有消息?”
沖玄一窒,抬眼看了一眼梅云清,搖頭道:“聽說今日皇家年宴,想必明王妃正在參加。”
見到沖玄走遠,梅云清握緊拳頭:“墨白小兒,我必殺你……”
說罷,一整衣衫,快步走向前廳,準備迎客赴宴。
也就在她走到前廳的時候,她還不知道竹葉山的消息,當然,她也同樣不知道,今日重新記起的四大家,與那千層閣的異動,似乎都在預示著,道門勉強僵持的格局,終于要維持不住了。
多事之秋,似乎也隨著這段塵封的歷史,再次爆發,并且更加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