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道不會去分辨定武這話究竟有什么深意,是對明王滿意,或者不滿意,一般,他也絕不會干涉陛下對子嗣的評判,不是怕卷入風波,而是他不該卷入進去,無論將來誰登大寶,他依然是他,無需畫蛇添足。
但今日,他卻開口:“老道近日對明王事跡亦是多有耳聞,其品性,能力,老道不知也不敢擅言,但其于道家修為之上,卻是令老道深感意外,當年明王初歸之時,老道也曾一見,卻是走了眼,沒有料到其如今竟然能有這般成就。”
定武要問的自然不是這些,但聽老道提起當年,他也記了起來,皇家之人,若有道家資質,自然是要傾力培養的,不說其他于國之好處,至少于人也能夠延年益壽。
故而,帝王嫡系,自有真人親自把關,當年明王尋回來的時候,真人便已看過,確定過不論是其智慧還是身體,都無慧根。
想到這里,定武也是意外,但念及真人顏面,再加上此時也無心再去說這些,面色微暗,搖頭道:“莫說是君叔您,便是朕,當年又何嘗能看出此子不同,否則,又何至于會對其疏于管教,以至于其如今一再忤逆于朕!”
老道眉峰微抬,他總算明白了,定武帝這是對明王已經極度不滿了,眼里神思一轉,想到王妃之事,心中明了。
這次明王是真的犯了定武逆鱗,對于國朝如今局面,定武心心念念歸咎于林氏,對林氏的很甚至遠超蠻子,定武有生之年必殺之人,林氏絕對當首位,千刀萬剮不解其恨。
面對林氏麾下都還好,可一旦涉及林氏家門之人,那便怒火中燒,只欲殺之而后快。
故而,如今明王妃歸來,定武就算心知這乃是一個暫時與林氏共擊外敵的契機,他也依然不愿意,豈有帝君妥協于叛逆?
五百年大夏,曾何等輝煌?他定武英雄一世,豈能受此奇恥大辱?
所以,在得知明王妃歸來的一瞬間,他殺意盎然。
老道眸光又垂了下去,此時此刻,定武在這里怒不可遏,可卻并未下令真的殺了林素音,可見他心底還是清醒的,知道不能殺,可正是這清醒愈發令他覺得恥辱與憤怒。
“陛下可有吩咐?”老道知道定武不可能輕易和自己說這些,低頭問道。
“那逆子不能留在外面了,再這么放任下去,朕怕他終將走上不忠不孝之路!”定武眼底嚴肅。
老道卻是道心一動,顯然連他也是驚訝了:“陛下是想……”
“朕想麻煩您一件事,走一趟明珠,將那逆子給朕帶回來!”定武帝沉聲道。
果然如此。
老道又慢慢平靜下來,微微沉吟后道:“陛下,老道望天而知名,壽元已無多,走一趟明珠,老道倒是不懼那千軍萬馬,只是便是老道去了,怕也帶不回殿下!”
“嗯?”定武聞言,心頭一驚:“君叔何出此言?”
老道搖搖頭:“梅清風說明王未達真人境,可他卻絕不敢親自走一趟明珠,與明王論道。畢竟殿下那鎮殺三位宗師的一拳,絕非普通宗師所能做到。就算我等已入逍遙境,但卻絕對不敢說能頃刻間敗明王于手下,極有可能,會是一場生死搏殺,就算我等最終能勝,那動靜也足以驚動蠻子的千軍萬馬!”
定武這一刻,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太過復雜。
真人當前,都對自己兒子修為忌憚,這讓他不得不自豪,但一想到自己竟然拿明王束手無策,又惱怒非常。
“老道已知天命,便是闖一闖千軍萬馬,能為大夏再做些事,也未嘗不可……”老道繼續道。
定武卻已抬手:“怎能讓君叔冒險?朕之前著實未曾料到,老六于道家一脈竟已有如此能為,此事便就此作罷!”
若能不聲不響帶回來,那當然好,可一旦鬧出了動靜,那就麻煩大了。
皇家的安危不能不顧,雖然不信道門那三位真人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行刺他,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可能冒這險。
若事有萬一,那就可怕了,國朝共兩位真人,一位如今已在戰場之上應對危機,若這位出了事,那就麻煩了,雖然壽元已不遠,但只要活著一日便是威懾一日。
而且聽到這里,他又突然心中一動,君叔壽元已至,若明王修為真已到了這一步……
可下一瞬間,他眼中又不悅了,那逆子人都不在,想這些又有何用,突然,定武又問道:“君叔,依您看,若明王當真挑戰梅清風,結果會如何?”
老道抬頭,微微搖了搖頭:“必敗!”
房間中,又只剩定武一人,說實話,他這個皇帝當的真是吃力。
國,國不寧,家,家不安!
既忌憚兒子墨白,對他不滿,又拼了命的想要護住。
他閉上眼,揮去心底那些浮雜,讓自己冷靜下來。
明王不能歸來,那么也不可能讓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跪地懇求自己饒過王妃林素音。
沒錯,他就是這個打算,即便先前憤怒到了極點,他腦海中也依然在思索對策。
林素音他想殺而不能殺,所以要體面不殺,就得想法子,最好的法子莫過于讓明王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念及六子明王抗敵有功,又曾多年遺落民間,帝王心中對其有愧,故憐之,愛之,不忍殿下傷心,暫且放過了林素音!
面子!
皇帝的面子比天大!
突然,門口傳來腳步聲,打擾了定武的思緒,定武豁然睜眼,眸中殺氣直射來人。
“陛下,張大人求見!”內侍渾身冰寒,心里真的想哭,但卻不得不戰戰兢兢稟報。
“嗯?”定武眼中殺氣一頓,張邦立,他不是去了明王府?怎么這么快回來了?
“收拾一下,讓他進來!”定武帝負手站起,沉聲道。
內侍連忙將地下的狼藉收拾一遍,再宣張邦立覲見。
“陛下!”張邦立見禮。
“去過明王府了?”定武帝重新坐下,點頭問道。
張邦立額頭有汗,顯然回來的很急,卻不想只見他搖頭道:“還未曾去過,卻因一事,故而急返!”
“朕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定武帝沉聲道。
張邦立一瞧定武帝神色,有些意外,想不到定武帝還能如此平靜,他自然不知道,剛才定武帝發了多大的火。
“下臣此來,一為明王妃歸來之事,二則是因林賊那邊派人攔截了臣!”張邦立連忙稟報道。
“嗯?你說什么?”定武帝眸光又厲,頃刻間似有暴起之象:“他們活膩了不成?”
“陛下息怒!”張邦立連忙躬身安撫。
明王妃歸來。
動靜最大的當然是國朝與林賊。
兩邊一樣意外,一樣震驚,還有一樣的糾結。
只不過兩邊的態度到底還是不同的,國朝這邊太過重面子,定武帝險些按捺不住殺意。
而林賊那邊卻不同了,他們震驚于林素音竟然真的自己走進了明王府的門,這令他們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也只是片刻,他們就反應了過來。
“息怒?”定武已經平靜了,神思電閃:“他們找你就是這件事?”
“是,林賊那邊獲悉明王妃歸來,同樣心驚,他們害怕陛下怒火正盛,又無資格覲見陛下天顏,故而攔截了下臣,祈求臣能求陛下念在明王妃雖出自林氏,但卻已名正言順嫁入皇家,實乃皇家之人,只求陛下開恩,不要遷責于王妃!”張邦立的話說的很好聽,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
“哼,既是皇家之人,朕如何處置,豈容他一逆賊指手畫腳,真當朕手中的刀殺不得人了嗎?”定武一聲冷哼,面色滿是怒火。
“陛下息怒,下臣觀林賊態度很是卑微,其也言道,明王妃到底出自林氏,林華耀愛女心切,故而出于父女之情,才斗膽求陛下開恩!”張邦立趕緊道。
其實林氏到底有沒有說過這些話,就只有張邦立自己知道,但很明顯,張邦立非常清楚陛下是需要一個臺階的。
林素音殺不得!
眼見陛下仍自滿臉陰沉,他知道陛下這一次不只是做做樣子,定武帝一向喜行不于色,今日這是真的動了殺意。
“陛下,下臣此番立刻趕來,并不只是林賊所求之事,而是下臣擔憂明王妃的安危,故,懇請陛下立刻潛派大內禁衛護持明王妃安危。”張邦立直接跪下了。
定武帝氣笑了:“你說什么,讓朕派人去保護她?”
“是,陛下,下臣擔憂那林賊心懷不軌會對明王妃下毒手,以栽贓我國朝,以謠言稱陛下不顧外敵犯境,不顧孤軍困明珠,正血戰蠻子的明王殿下,只因心頭之怒火,而冤殺明王明媒正娶,已入皇家宗祠的明王妃林素音……”張邦立垂頭,也不管陛下此刻臉色,快速說道。
而他面前的定武帝面色卻是肉眼可見的變了,大喝一聲:“簡直混賬!”
國朝與林氏都第一時間就動了,那和林素音關系密切的另外一家勢力,自然也是忍不住的。
而且他們相比國朝與林氏那就直接多了。
明王府門口,沖玄又來了。
這還沒過晌午,看模樣就知道,一得到消息就不敢耽誤,立刻趕來的。
這一次附中人依然是通傳的陸尋義。
范武看著沉默不語的陸尋義,眸光很擔憂:“二先生,您說王妃會不會……”
“放肆!”陸尋義陡然雙眸一瞪,嚴厲之極直視范武:“忘了何為忠義嗎?竟敢非議主母!”
范武被他突然發怒嚇的一顫,連忙道:“二先生息怒,是我錯了!”
“你給我記清楚,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陸尋義站起身來,聲音很重。
“是!絕沒有下次!”看出陸尋義真怒,范武真的被嚇住了。
陸尋義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微微閉了閉眼,開口道:“還有,從今日起,來求見王妃的人,你應該向王妃匯報,而不是我的意見,或者這府中任何人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