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六爺離京,本來并未帶王府奴仆隨行,所以最初,王府也始終有人在打理。可后來,六爺沒了消息,時間一長,那些奴仆便都慢慢被調離到其他皇親府上當差,最后就獨剩一個六旬老仆住在這兒照應,一年到頭也沒開過幾次大門。”
一輛馬車,行駛在通往明王府的大道上。
之前那些跟隨的青年,只剩下兩人趕車,其他人并未隨行在側。
陳聚豐輕聲講述著明王府這些年來的情況:“一直到前幾日,突然有許多人出現在明王府,他們將王府打掃一新,重新開了府衙。”
陸尋義眼波微泛,他當然知道是六爺重新現世的消息傳來之故。
“開府之后,多年未出宮的皇后曾鳳駕至此,待了半日光景。隨即各皇子、公主而至,又有皇親國戚臨門,再后來國朝權貴,甚至豪商巨賈皆登門送禮,直至今日,王府都仍然賓客不絕……”
陸尋義點頭表示明白。
雖然如今國朝戰亂,但到底正統還是墨家天下。
今日之明王,早已今非昔比,此番強勢現身,于這平京城而言,絕對是炙手可熱的新貴,權貴們上門攀交,再正常不過。
而皇親國戚,龍子龍孫到來也不稱奇,畢竟六爺多年了無蹤跡,如今現身,那些兄弟姐妹過來表示一下關心,還是不能少的。
“二先生,如今明王府乃是京城關注的焦點,周圍遍布各大勢力眼線,而且府中人手也皆是宮里布置下來的,沒有一個心腹人手,您可想好了,咱們真要現在就回去?”介紹完情況,陳聚豐眸光深沉凝重,再一次問道。
陸尋義眸光微斂,輕聲道:“這一趟回京,我們不是來做賊的,既然回來了,自然是要回明王府落腳。”
“可是……”陳聚豐眉心緊皺,顯然心神并不安穩:“何不等將那些首級安全送到朝堂之后再回來?此時回府提前暴露行跡,恐會多添變數?”
“無妨,若是王府仍然冷清,那或許危險,有人可能為了這幾顆頭顱,膽大包天的沖進府中去行兇。然而,如今既然明王府已經重開,成為京城焦點,反而更安全了,誰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韙,向咱們出手?”陸尋義聲音平靜,然眸中卻并不平靜,仍有著憂慮在閃爍:“最危險的就是這最后一段路,只要能夠安全抵達明王府門口……”
“那倒是無礙,就算已經有人注意到了咱們,有我陪在你身邊,問題也應該不大,他們只會以為我是陪你來拜訪權貴的。”陳聚豐對著最后一段路的危險,倒是并沒有那么擔心,眉心仍然皺緊,顯然他還有憂心之事。
“可是擔憂昌華藥鋪的生意?”陸尋義瞥他一眼,輕聲問道。
陳聚豐也并不掩飾,重重點頭,聲音憂慮無比:“二先生,如此一來,昌華藥鋪可就暴露了,咱們在這間鋪子里投入了巨資,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國朝、林氏、道門、各方軍閥皆和我們生意牽連,一旦他們發現這是六爺的生意,我們將立刻承受重創。”
在他說這段話時,陸尋義的眼睛一直隱晦的盯在他臉上,眸光身處閃爍的是探尋,探尋陳聚豐心底的一切活動。
“我此番入京,不論是從時間,還是安全上都極為緊迫,不能從長計議,慢慢打探情況,必須以最快的速度了解清楚如今的局面,除了和你見面,我別無他法。一旦和你見面,又必然會將你暴露……”陸尋義點頭,輕聲一嘆道:“唉,昌華藥鋪,當舍則舍吧,錢財之事固然重要,也比不了此番六爺交代的大事。”
陳聚豐眼皮狂跳了兩下,顯然對昌華藥鋪的攤子極為不舍。
這也正常,畢竟這不是小財,辛辛苦苦經營了三年,到得如今的局面,別說是他,便是定武帝恐怕都不可能如此輕易的說舍就舍。
可最終,這位陳老板還是長聲一嘆,只問道:“此番安排,可是六爺所授?”
“正是,出發之前便已考慮周全,如今明珠形勢艱難,尤其是六爺殺了崔朝遠之后,蠻子幾乎地毯式搜索咱們的蹤跡,我們的準備還沒有完全,不能和蠻子硬扛,故而暫時只能保持靜默,連接收外界消息,都只能小心翼翼,我出發之時,連明王府重開的消息都沒能收到,原本的打算是,我來之后,明王府便由我們重開,六爺雖然還需隱忍稍許,但明王府卻不能再隱匿,從今以后,這天下大勢中,將有我們一席之地。六爺不會親自出面與各方交際,但交際卻是少不了的,如今咱們在明珠還未能徹底站穩腳跟,京城的明王府便是六爺最合適的選擇。”
說到這兒,陸尋義微微一頓,接著道:“明王府重開,少不得要一個合適的人接管,六爺縱觀府中上下,既了解天下大勢,又已經涉足,更有足夠能力周旋于各方的人,沒有誰能比陳先生您要更合適的。”
“嗯?”陳聚豐一怔,有些茫然的手指自己:“我,二先生,您的意思是?”
“沒錯,昌華藥鋪固然生意不小,可將來您要做的生意確實這誰主沉浮的生意,六爺讓我與陳先生您商量,今后這明王府的管家位置,您可愿擔任?”陸尋義眼眸鄭重起來。
陳聚豐陡然眼中瞳孔皺縮,渾身亂顫,良久難以平靜。
最后卻還是在馬車上跪下,抱拳應道:“殿下大恩,敢不效死?”
陸尋義一雙眼盯著陳聚豐一眨不眨,一直到陳聚豐應下之后,眸中才放松下來,語氣中也多了幾分真摯:“陳先生,殿下有言在先,此事關重大,更有可能會涉及身死,殿下遠在明珠,恐一時難以周全……”
說到這兒,陸尋義見陳聚豐眸光沒有絲毫分散,一片堅定之色,才繼續道:“陳先生,你也知道,如今殿下強勢復出,不知道有多少勢力想探殿下根底,可殿下行跡并不好打探,也沒有幾人有膽子敢朝殿下本尊動手,可卻未必沒有膽大包天之輩朝陳先生您動手……”
“二先生,勿須再言,請代我殿下,老臣家族五代,皆在朝堂報國,老臣自小也讀書明理,盼能為官濟世。只嘆造化弄人,老臣最終棄了圣賢書,下海從商……當年,老臣險些家破人亡,父子二人的命皆乃殿下所救,今日能有如此之造化亦乃殿下所賜。殿下千金之軀赴險地,只求為蒼生立命,如此宏圖大志,老臣此生還能有機會為國效力,為殿下效死,乃是老臣萬世榮光,豈有不愿之理,老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陸尋義眉目一挑,渾身氣勢勃發,一拱手,毫不質疑聲音沒有半點彷徨。
陸尋義眼眸狂閃數次,終是平和下來,最終笑道:“陳先生高義,請受我一拜。”
縱是馬車上,陸尋義仍單膝跪地,誠而敗之。
“二先生快快輕起,老朽何能當您之大禮……”
馬車內安靜下來,而此刻坐在車轅上的兩名年輕人,卻是眸光交匯了一下。
他們皆修為不淺,馬車內的談話他們聽的清楚,此刻對視,眼中卻都有著疑惑、不解。
最終卻化為了一抹警惕,眸光掃視四面八方。
“來,我們敬吳頭一杯!”
“對,咱們跟著吳頭,才有機會吃香的,喝辣的,兄弟們,快舉杯……”
“哈哈,怎么著,這是想車輪戰灌醉老子不成?來,來,滿上,老子可不怕,哈哈……”
江華樓,吳守城與一眾同僚痛快飲酒,可謂是來者不拒。
他顯然是這桌子上的中心,被阿諛奉承的對象。
不過很顯然,他極為享受,在這富家子弟才能出入的江華樓,與一眾兵士大聲喧囂,引得周圍客人,多有不滿。
“嘿,我說是誰?原來是幾個兵痞子,這江華樓什么時候連這些莽漢也能進來了?”終于還是有人不滿了,一群剛剛走進來的公子哥中,一個白面青年,在這寒冬臘月里,手持一把折扇,面露嫌惡的看向了吳守城幾人。
“砰!”吳守城頃刻間就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一把站起身來,轉身看來,對著那白面青年怒喝問道:“你這小白臉是在說老子?”
“嗯?”那白面青年被他兇悍弄的一驚,不過立馬便是臉上掛不住了:“大膽,竟敢對本公子出言無狀……”
“砰……出你奶奶個腿……”吳守城拿起空酒壇就是一把朝著那白面公子砸來。
當即便是令那白面公子額頭滲血,倒地大叫:“反了,反了……”
他身邊其他人也當即慌了,立刻一個個大喝起來。
“哪里來的兵痞,居然敢如此猖狂?”
“你們惹大禍了,這位乃是禮部吳大人家的三公子……”
“來人,還不來人將這群兵痞拿下!”
“嗨,敢嚇唬老子,老子乃是方有群,方大人手下當差,誰敢罵老子兵痞?看老子不揍死你們這幫二娘養的……”吳守城似乎喝多了,大怒,抄起腰刀便要開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