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戰事初起,家父便對陳伯伯您的近況萬分擔憂,但無奈自戰時起,京城當即便管制了與明珠的通信,家父想盡辦法卻也不能得知您是否安好。不過當時還能欣慰的卻是,常有戰況邸報回京,稱戰事雖兇險,但我國朝英武兒郎定當保土守民不退一步,不日便定將給予那狼子野心的侵略之敵,不可承受之重擊……”
政令弄繼續講述著戰時的情況,而陳掌柜聽到這里,卻是呼吸粗重了起來。
青年小九,抬起頭看了一眼他那怒目圓睜,咬牙切齒的模樣,最終卻是眼神復雜一閃的低頭沉默下去。
這段戰時之初,國朝傳遍天下四方的偉大宣言,只要還活著的明珠百姓,聞之便必然心頭怒火中燒,甚至破口大罵國朝。
只因,沒有人比明珠省的百姓,更清楚,再三個月的戰爭之中,他們究竟經歷了怎樣的絕望與悲慘。
守土安民,不退一步?
給予敵人不可承受之重擊?
三月初八,凌晨兩點,旗國重兵圍聚蘭江口岸,打響了第一槍!
本土常備軍大帥,趙繁生緊急接令,號稱其麾下八萬精兵,必將不讓蠻子登岸一步。
然,三月初八,下午四點半,趙繁生下令全軍撤退,旗國重兵登岸!
三月初十,趙繁生再次敗退,東區數鎮就此落入敵手。
從那一日起,旗國重兵便開始他們馬踏大夏的征程,其每攻克一地,皆縱兵為亂,百姓之慘,無文字可敘言。
緊接著,國朝調兵遣將,以過兩倍之兵力應敵,卻無一日不慘敗收場,若單單只是打不贏,那還罷了。
卻在五月初五端午佳節之日,旗國重兵終是占得東區,就此與重新調上來的大夏名將陳可戰接觸。
明珠百姓,無論豪富與卑賤,眼望著這端午佳節欲與敵國血戰的將士們,無不眼含熱淚為之祈禱。
豪富們主動捐款捐物,貧民們,孔武有力者自愿來到戰壕,盡力所能及的幫助,女人們拿出自家最好的東西送至戰場,讓士兵們過節。
這一個端午節,我大夏等著復仇,等著我大夏戰士于這一日殺的敵軍丟盔棄甲。
上午十點,有炮聲轟鳴。
所有明珠人,無不祈禱著勝利的消息來臨。
然而,十點二十!
沒錯,二十分鐘,名將陳可戰,敗逃!
二十分鐘,手下十萬精兵的陳可戰敗逃!
而無數本欲去幫忙修建戰壕的民眾,眼看著身邊的兵士突然就一個個轉頭便跑,徹底呆住了。
有人反應過來,跪了下來,抱住某位兵士的腿,求他們留下,不要走,去戰斗!
有人拉住一個,又去拉另一個,最后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逃跑的背影破口大罵!
有人麻木的看著他們跑掉的身影,不言不語,有人氣的吐血不止。
他們在怕跑,拉不回來。
沒過多久,敵人便已至,這里卻只留下了為他們受苦受累修建戰壕的男子,為他們送上吃食,洗衣做飯的女子。
這一刻,士兵們逃跑的背影還看得見。
而在他們身后,那群已經無兵的陣地上,卻喊起了殺!
“殺”男人在悲憤中爆吼,而后以卵擊石的沖向了數不清的敵人。
一個,兩個,三個……
鮮血在狂噴。
不是軍人的漢子們卻在一個個前赴后繼!
很震撼,也很可笑。
十萬精兵而來,擋住了敵人二十分鐘!
他們走了,陣地上也曾殺了二十分鐘,槍炮才漸漸停歇不鳴!
消息傳出。
整個明珠不敢置信,然而陣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斂的是一具具民夫的尸體……
眼睛紅了,血熱了,又冷了!
明珠百姓徹底沸騰,又剎那沉默。
兩個月的血戰,沒有打趴下明珠人的意志,明珠人不認輸!
即便一再戰敗,也堅持戰,戰至最后一個人也要戰。
然而,這二十分鐘的“慘烈”戰爭,卻是讓整個明珠人心若死灰!
不過還好,百姓們掙來的二十分鐘,又讓他們心底的血性,始終不滅。
但仇恨,與怒意,卻是早已在心頭深處刻印。
陳掌柜此時聽著這段國朝偉大宣言,如何能不心中難以自制。
他眼睛都紅了,但卻沒有再破口大罵。
該罵的早已罵過無數遍,又有何用?
他只咬著牙說了一句:“遲早有一天,這些沒種的貨,都會和陳不戰一樣,人頭終將掛在高樓,被人唾棄永生永世!”
陳不戰?
不錯,便是陳可戰。
他死了!
在他撤退后的第三天,他的頭顱,被掛在了已經落到蠻子手中的那片當初陳可戰抵抗了二十分鐘的陣地上。
就只有一根竹竿,掛著一顆頭顱,立在那片民夫血戰而死的地方!
當日,明珠的百姓不顧那是旗國占領區,不顧蠻子的兇殘,一個個沖到了那里,去看一眼這竹竿上的腦袋。
不做什么,就吐一口口水!
那根竹竿,被百姓自發稱為“高樓!”
因為他們希望天下人抬頭便能看到這陳不戰的下場。
沒有人知道這陳不戰是誰殺的,不過很快就有官方傳聞,乃是國朝震怒,下令殺的,用以警示所有軍人。
但還有一種說法,乃是道門真人,見之德行而怒,故而一夜之間橫跨千里,于萬軍之中取其首級,再掛于蠻子陣地,意為震懾蠻子,勿要以為我大夏無人。
這種說法比較受明珠人贊同,因為他們已經對國朝憤怒了。
可此時此刻,阿九聽到他這句話,他低著頭的眼里,卻是有光影浮現,那一日,他站在小爺身邊,看著鐵大哥跪在小爺面前流著淚,匯報此戰情形,更是連磕九個頭,要出征殺人。
他還記得,那一刻,小爺沉默的坐在那里,半晌沒有動靜。
最終,沉默著站起身來,出門而去。
這一走,便是三日。
三日后,他身上染著血跡的回來,就此閉關。
而就在當天,陳可戰被殺,頭顱掛在蠻子陣地的消息,傳遍明珠……
經此事后,明珠人被澆滅的血液仿佛又重新燃起,余下一月,炮火依然在這城市上方覆蓋,血殺聲,從未停息。
明珠人,依然傾力助戰。
自此常聞,血戰不退,甚至打到全軍覆沒的英雄留名于這片土地之上。
不是沒有英雄,只是英雄之輩,時常沒有出頭用武之日,當不得不死之際,他們便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掌權!
“直到明珠陷落的消息一經傳來,明珠省在此戰中生靈涂炭的消息,才終于從各方渠道中傳出,家父聞之,本就心憂兄長之疾,又深恐您有不妥,再受此重擊,終于還是病倒在床,又是數月過去,戰火逐漸延伸,父親身體也一直不好,便漸漸不再提赴明珠之事,又過繼了三房的一個孩子,打算慢慢培養,以備將來繼承門楣。”
鄭玲瓏并不知道他面前的陳掌柜和青年小九,在他的講述中,回憶起了許多事,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慢慢講述她一家人所發生的一切。
陳掌柜和阿九也并未打斷她,依然聽著他講述,之前發生的事,沒有人能夠改變,說再多,又能改變什么?
鄭家老爺慢慢也不再對兒子的病抱有希望,開始另尋他策,過繼了家中一個孩子作為兒子,這事也就算到此了結了。
然而,一連數月過去,有一日玲瓏的一位堂哥到來,這乃是鄭家一門傾力培養的俊才。
因為他有修道資質,故而得山門看中,入山修行。
在偶然的交談中,鄭老爺得悉此子此番要往明珠一行,聽說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同行。
鄭老爺得知情況之后,心中那本已經歇下的心思,卻是不由再次躍起了。
不管怎樣,自己一手養大到成人的兒子,怎能輕易放棄得了?
一番思索之后,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拜托其帶上他們一起同行。
“哦?這么說,你們是和道門弟子一起來的?”青年小九聽到這里,卻是眼神頓時一凝,出聲問道。
鄭玲瓏倒并未覺得小九的問題有什么不妥,見其發問,點點頭道:“是,我堂哥說此行安全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但他們此來卻是有要事在身。恐怕無法周全照顧大哥,我父親也并不放心,故而最后便親自帶上大哥與幾名家丁一起來,父親年紀大了,大哥又不好照顧,母親心憂,最后我也跟著一起過來了。”
“哦,是這樣,除了你堂哥之外,還有其他道門弟子一起過來了?”青年小九又輕聲問了一句。
這一次陳掌柜卻是目光看了一眼小九,雖然小九并未表現什么,但他卻察覺到小九的心思就在這道門之上。
不過他也并未出聲,不管如何,白老弟這邊的人不會有什么問題,也不會害他,就算盤問些什么,也肯定是有道理的。
鄭玲瓏這一次也發現了小九很關注這個,但也沒有在意,點點頭實話實說道:“是有幾個人一起過來的。”
小九點點頭沒有再問,目光卻是看了一眼門外,想到了剛才那一聲雷音爆響。
而陳掌柜的關注點不一樣,卻是問道:“玲瓏,既然跟隨道門弟子一起來,你們又怎么搞成了這樣,還有,你大哥呢,為何只見你爹和你兩人?”
提到這個,鄭玲瓏的情緒就明顯激動了一些:“我們是下午的時候就到了明珠,那些道門弟子都有要事在身,一來便有人來接,我爹說一路得其護送就已經感激不盡了,不能耽誤他們的事,再加上也想快些來尋您消息,便與他們告辭!”
他們一路上其實與那些道門弟子并搭不上話,孤零零的在一邊也多有不自然,若不是他堂哥也在內,卻是更為尷尬。
鄭老爺想送些禮品表示感謝,卻也發現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而且他也發現了,他們父女倆此番隨行,讓他堂哥明顯有些為難,只是堂哥沒說而已。
所以到了地頭,自是第一時間告辭,其堂哥倒是害怕他們出事,曾提出護送,但鄭老爺看出他們有事,不想再為難他堂哥。
最后他堂哥便道,既然如此,現在也確實不方便離去,也確實不便再讓他們隨行,但堂哥又去與人交涉,很快就有兩個來此接他們的人過來陪著他們。
鄭家父子,便就此與他們暫時分離了。
“父親知道您酒樓的地址,問了那兩個陪著咱們的人,得知您的酒樓還依然開著,他便再也等不了,不過路途卻太遠,恐怕到的時候,天都黑了,大哥連日來的行程操勞,又頭疼欲裂,故而我們便先開了客棧,讓家丁留下照料大哥之后,我便陪著我爹,在那兩人的帶領下出發了。”
之后的事,便不驚奇了。
在這明珠省,幾乎每日都要發生。
他們一路而行,有那兩人相護,倒也算得平安,眼看著這明珠省的蕭瑟,他們父女一路還有些感傷。
就這般,一路行到天黑,眼看著不遠就要到了,卻不想路遇了一隊蠻子。
他們心中生懼,但那陪同的兩人倒還鎮靜,上前交涉,可結果卻還是鄭玲瓏惹了禍。
禍源,便是她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