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墨白坐在車里,望著窗外慢慢放亮的天色,一路沉默不語。
親自去看了鐵雄他們的情況,又見了那三刀六洞,死的凄慘的漢子,他不能無動于衷。
很明顯,鐵雄等人如此慘重的傷亡,只差一點點,他們便將全軍覆沒的局面,都是因為他的指令而造成的。
他并非是將希望全部寄托在楚老爺身上。
事實上從做這個決定開始,可以說方方面面的可能性,他都曾仔細考慮過,就連楚老爺插手延遲,甚至最終不派巡防司參與的可能性,他都有考慮到。
他怎會不知,區區數人,即便武藝高強,面對長刀會這地頭蛇,硬抗到底的最終結果也只可能是全軍覆沒!
所以墨白在給鐵雄的信中,就已經說的明明白白,要看清形勢,能殺則盡量殺,不要留手,將事情鬧的越大越好。
但若是等不到轉機,巡防司遲遲不見出手,那便尋找機會,先自行逃竄,保得性命再說。
事發突然,他們個個武藝高強,若真想逃得一時半會,也并非就做不到。
但最終,結果已經很明顯了,這些人最終選擇了死戰。
墨白此刻還并不清楚,他們是錯估了形勢,以至于最終逃不掉。
還是真的殺性大發,不愿意逃。
墨白眼中閃過一抹悲哀,現在再想這些已經沒用了。
死了一個,殘了兩個,其余人全部重傷,這就是結果。
他心中發堵,傷者還不要緊,雖然在楚老爺等外人看來,他們基本已經全廢了,也就只剩下一口氣而已。
但對墨白來說,就算是那殘了的兩位,他也有足夠的自信能讓他們今后生活如常。
可死了的那個,他卻真的是回天無力。
不管怎么說,他不能不去想,這條漢子,某種意義上來說,乃是因他而死,是他親手送上閻王路的。
并非是第一次沾染人命,事實上,從睜開眼睛到現在,從京城走到這里,已經有太多人命因他而死。
甚至從京城出來的那個雨夜,他還曾一躍而起,親手造了殺孽,遍地橫尸中,滿身盡染鮮紅!
但那終究還是不同的,那時敵人的刀鋒都已斬至眉心,他只是殺敵自保而已,并非他主動成因,而是敵人主動。
但這一次,那三刀六洞,已無人樣的尸體雖非他親手所殺,卻讓他心中難以釋懷。
前世今生,第一次親手殺了一條性命。
“白大夫,到了!”身邊巡防司派來護送的漢子開口提醒道。
墨白眼眸中回神,望了望車窗外,果然,何記酒樓的招牌已經在眼前。
輕輕吐出一口氣,一切思緒壓回心底,他沒有太多時間給自己去思索和接受,路終究還是要走下去的。
眼眸再次恢復清明,對著車內諸人道了聲謝,便下了車。
街上已經再次人來人往,依然如往日一樣熱鬧,昨晚黑夜里發生的事,擾亂不了他們的生活。
“白老弟!”身后傳來一道招呼聲。
墨白背著藥箱回頭,只見陳掌柜正朝他走來。
微微笑了笑,迎了上去,拱拱手道:“陳老哥,您沒多睡一會?”
陳掌柜聞言,望著墨白卻嘴角微微抽搐,他睡得著嗎?
上前一步來到近前,卻又看了一眼左右無人,連忙便小聲道:“我聽小二說,你去巡防司出診了?”
很明顯,陳掌柜心中根本不安寧,時時刻刻記掛著這件事。
墨白說是和他關系不大,但他又豈能真的當什么事都沒發生,畢竟他認為自己也是卷入了這場驚天命案中去的角色。
“嗯,楚老爺讓我過去為幾個受傷嚴重的傷者看病……”墨白點點頭,輕聲道。
只是話還沒說完,身后卻是又傳來了一道打聲招呼聲:“白大夫,您回來了!”
墨白和陳掌柜同時看去,只見原來是對面醫館的小廝,正朝著墨白跑來。
“陳掌柜,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總之,您放心!”墨白又回頭對著陳掌柜拱了拱手道:“那我便先去對面了!”
陳掌柜滿肚子的擔心,但眼見墨白如此鎮定,也只得點頭道:“好吧,若是有什么情況……算了,老哥也沒那個能力,老弟你去忙吧!”
說到一半,陳掌柜最終還是苦笑著搖頭,有什么情況又能如何,這么大的事,他還能幫上什么忙不成?能夠保持鎮定,不添亂他就覺得自己已經很膽大了。
“行,還勞您麻煩二爺幫我照顧好兩個孩子,我處理完事情,便去接回來,勞二爺費心了!”墨白輕輕點頭又道。
“好!”陳掌柜這倒沒有遲疑,眼見那小廝已經快來到近前,他也不再多說,只是拍了拍墨白的肩膀道了一句:“老弟,千萬保重啊!”
說完,便轉身而去。
墨白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隨即便轉身看著那小廝到來:“怎么了,可是尋我有事?”
小廝來到近前,連忙行禮,這才躬身殷勤笑道:“朱醫師您的藥湯正好熬好了,正說,您若是早上回不來的話,我便給您送到巡防司去呢,正準備動身,您就剛巧回來了……”
原來是藥湯剛熬好,請他過去服藥的,也可以說是來表功的!
墨白聞言,笑著道了聲謝,便與小廝一同朝著濟世醫館走去,路上他目光瞥了一眼朱醫師辦公室,問了一句:“朱醫師可曾在醫館?”
“朱醫師昨晚一直在醫館,快到天亮才回去,此時卻還沒有回來。”小廝回道。
墨白腳步微微一頓,竟然不在?
眼中立刻閃爍了一下,眉頭也是輕輕皺了起來,朱醫師怎么可能不在?
昨天的刺激,加上昨晚發生的大事,他如何還能沉得住氣?
然而,那小廝說完,卻是看了一眼墨白,又道了一句:“正是朱醫師昨晚問我,您有沒有帶藥材過去,才說起要給您煎湯送過去,免得誤了進藥的時辰……”
很明顯小廝原本是不想說這個的,平白無故的功勞就打了折。
但墨白都問起朱醫師了,他卻只能實話實說了,否則若是不說,白大夫又知道了情況,豈不還對他不喜。
然而,他定然不知道,朱醫師絕對不會希望他如此老實多嘴的。
墨白卻是心中驟然一沉,目光中有冷色一閃。
卻是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笑了笑,便又對小廝道了聲謝,便走進了醫館。
吳掌柜自是早已上工了,見得墨白回來,他卻是依然殷勤客氣的狠,又是一番寒暄,表示墨白回來的正巧,正準備給墨白送藥之類的話。
墨白在他臉上定了定,心中卻是想道,這吳掌柜怕是還對他與朱醫師之間的事并不知情,看他面色并不像是偽裝。
就在柜臺,墨白接過小廝遞過來的藥湯,依然按照往日的步驟,先看了看湯色,又聞了聞味道。
這動作對于醫者來說并不出奇,吳掌柜以及小四等人也并沒察覺什么異常,然而突然只聽鐺的一聲。
吳掌柜聽得聲響,當即抬頭,只見那碗藥湯,又被墨白放在了桌上,或許用力不小,有湯汁灑落周邊柜面。
而墨白則直直盯著那碗藥湯,臉色似乎有些難看。
吳掌柜一愣,隨即連忙問道:“白大夫,可是藥湯涼了?”
說著便要伸手來摸一摸碗的溫度,然而手才伸到一半,卻被墨白那瘦弱的胳膊給擋住。
“呃……”吳掌柜又抬頭,看向墨白。
卻只見墨白盯著他一動不動,眼中神色前所未見的冰冷。
“白大夫……”吳掌柜真的他還真從未見過墨白有過這種表情和動作,頓時心中慌了。
“吳掌柜!”墨白緩緩開口,聲音中也和以前客客氣氣的意味完全不同,只覺得平淡到冰冷:“這藥湯是給我喝的?”
吳掌柜根本就摸不著頭腦,但是他本就精明世故,豈能看不出墨白此時不對勁,而不對勁的源頭便在這碗藥湯之上:“這,白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對?您只管說,若有問題,我立刻親自去給您再煎一碗。”
“不必了!”墨白目光低垂下去,隨即二話不說,對著先前那小廝一招手:“你,過來!”
那小廝已然注意到了這邊,聞聽招呼,當即便跑過來:“白大夫!”
“這碗藥湯是你親手煎的?”墨白沉聲道。
吳掌柜這時臉也開始白了,他知道藥湯肯定出了問題,這可不是小事啊,連忙疾聲厲色:“給我老實說,白大夫的藥湯,你是不是沒仔細!”
他這情緒有些激動,當即聲音便大了起來。
一邊正在為病人看病的陳醫師一偏頭望了過來,卻見這邊氣氛緊張。
而墨白更是臉色發寒,他心中驚奇,和吳掌柜一樣,也從未見過墨白發過脾氣,連忙對著病人輕聲道:“還請稍等片刻!”
隨即,立即過來到墨白身邊,小聲問道:“白大夫,可是出什么事了?”
墨白回頭看了一眼陳掌柜,臉色卻依然不好看,只是輕聲道了一句:“我的藥出了問題!”
“嗯?”陳醫師一愣,藥湯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