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
路燈昏黃,這時候寬廣的長街上,人跡已不多。
就在墨白與陳老板走進何記酒樓的時候,斜對面不遠處的一間裁縫鋪門口,卻有一個身著破爛棉衣,披頭散發的中年人,猶如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般,正斜靠在門口屋檐下休息。
在這個時代,如他這種人,本來并不算特殊。
但今天這個流浪漢,卻仿佛有些不同。
他看上去很安靜,但實際上如果透過他那些披散的發絲,得見他那雙眸子之中,似乎始終有著情緒在波動。
沒錯,他正是鐵雄。
在夜色剛黑的時候,他就來到了這里等候。
等誰,當然是等墨白。
可當他終于看見墨白從濟世醫館走出來,又安好的走進酒樓時,他卻只能默默看著,不敢過去相見。
眼看著墨白與陳掌柜兩人笑意盎然的消失在酒樓門前,似乎并未發現他時,鐵雄還是不由握了握袖子里的拳頭。
但他的目光又一掃周邊幾個方位之后,看著那黑暗處,影影錯錯的人影,最終卻只能看著墨白消失而一動不動。
看得出,今天他有些焦慮。
沒錯,他不得不焦慮,本來今天應該是和楚家人接頭的日子。
這幾日,他并未再來墨白這兒,因為楚家人已經和他有過接觸了,墨白有什么消息,可以直接通過楚家的人傳遞給他。
但今日一整天,他行走在約定的地點,卻并未有人來與他招呼。
這種異常,他不得不上心,他不得不擔憂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看到墨白安好,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盯著樓上墨白房間的那扇窗戶良久,直到那里亮燈,卻并未開窗來看一眼樓下之后,鐵雄終于還是沉默著準備起身離開了。
他還是知道的,只要墨白沒事,遲早還是會有機會聯系的。
但正當他準備起身的時候,卻突然見得何記酒樓里面走出來一個小二,手里拿著一個油紙包,站在門口朝著兩邊打量了一眼之后,最后目光似乎定格在了他身上。
隨即竟然朝著他走來了,鐵雄眼中一亮,卻是仍自不動。
“嘿!醒醒,醒醒!”小二還沒走到他身邊,就已經吆喝道。
鐵雄慢慢坐起身來,將雙手從袖子里拿出來,放在腿上,看著他也不出聲。
“你是哪來的叫花子,不知道規矩么,竟敢躺到咱們這條街上來?”小二還站的很遠就對他一頓教訓,不過說著卻是將手里的油紙包,仍在了他面前,露出兩個已經被啃過一口的菜餅。
“外地來的吧,告訴你啊,咱們這可不準你們這些叫花子出現,今日是咱們這一片巡街的不在,要是在的話,可不得打斷你的腿,扔海里去。諾,本來應該要叫人來趕走你的,這也就是咱們白大夫心腸善,看不得可憐人,賞你兩塊餅吃,可莫要以為日日都有啊,趕緊起來走,再不走……”小二罵罵咧咧的威脅著,轉身而去。
鐵雄有些愣,還有這規矩?
他來回打量了一下,嚯,還真是,一路走來到處都能看到流浪漢,卻偏偏這條街上少見的狠。
但聽到白大夫三個字,沒說的,眼前當即一亮。
隨即二話不說,抓起這兩塊餅,便往嘴里塞,然后手腳并用,轉身就跑。
而那小二,仍然站在那里插著腰,威脅的喝罵著,讓他莫要再來。
這條小巷越發清靜了,鐵雄到這里的時候,已經不再是叫花子。
又恢復了平時出現在這里的模樣,他腳步并不急,但卻是有些沉重,堅毅而又略顯疲憊的臉上,一雙眸子晦暗不明。
他似乎有些緊張。
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又出現了兩個黑衣人。
那兩人光明正大的吊在他身后十米左右,并不隱藏行蹤。
鐵雄低著頭,也不理他們,一路朝著巷子口而去。
再遠的路,也終究是會有終點的,這條熟悉的小巷,還是到了眼前。
毫無意外,巷子口依然有著兩名黑衣人坐在長凳上磕著瓜子喝著酒,守著他們。
當初見到他時,這些人會有些忌憚。
但如今再見他身影歸來,卻根本沒有半點大驚小怪。
反而其中一人站起身來,直接無視他,當著他的面便直接笑嘻嘻的與他身后跟蹤的那兩人,揮著招呼著。
若是平時,鐵雄也只能忍了,并不理會他們。
但此時此刻,他卻停下了腳步,目光看向了這些人。
他的異常,這幾人自然是發覺了,但卻并未有人理會他,那原本跟蹤他的那兩人,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直接繞過他,來到桌子上坐下,嘴里罵罵咧咧道:“快,快給老子倒酒,真他媽犯賤,安安穩穩待在家里不久挺好,偏偏要出去亂竄,害老子也不得安生!”
“誰說不是啊,這幫家伙就是不長眼,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會點把式,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得罪了咱們,沒直接弄死這幾個鄉巴佬,他們就該燒高香了,還他媽一個勁的不消停!真惹急了咱們,招呼弟兄們抄家伙上,分分鐘干死他們。”
這侮辱喝罵聲,并非今日才有,鐵雄心底也明白,長刀這是在軟硬兼施,上面人對他們客氣,下面人卻代表長刀會的威勢。
這是在給他們心里增壓,讓他們識相,事實上,隨著時日延長,這些人越來越無所顧忌了,甚至經常弄幾條狗,在深夜里拿棍棒就在他們小院前打殺,那叫聲凄厲,讓人根本無法入睡。
若是平時,鐵雄也便忍了,但此刻,鐵雄眼中卻逐漸危險起來,他沉默著朝著這四人走去。
“嗯?”那四人終于察覺了不對,話語聲當即而止。
四人全部站起身來,與他對峙。
但鐵雄仍然朝著他們走去,一步,一步,極穩。
“小子,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人終于沉不住氣了,開口喝道。
鐵雄低著頭,來到了他們面前站定,并不出聲,卻是拿起桌上的酒壇,喝了一口才道:“忍你們很久了!”
“嗯?”四人見他這番姿態,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卻并不怕他動手,開玩笑,這些人也不是第一天來,都很清楚,這幫人早已被吃的死死的,不敢放肆。
“小子,你想找事?”其中一人先前跟蹤鐵雄的從腰間拿出了他那把標志性的長刀。
然而,才剛剛亮起,準備威風一下,胸口卻陡然一股劇痛傳來,人已飛起:“噗……”
一口鮮血飛濺。
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那三人有些呆愣的回頭看了看那飛起撞到墻上又落地,借著昏暗路燈,只見其口鼻冒血的模樣,愣是不知道如何反應。
“砰!”又是一聲脆響,一人腦袋已經被酒壇開了瓢。
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這一刻,剩下的兩人才終于反應了過來,其中一人一聲大喝:“你竟敢對咱們動手,不想活了?”
這句話,可能他說過許多次,順暢極了,也許也曾震懾過許多人,但今日:“轟!”一聲悶響,他人已飛起。
“駒……”一道號子聲凄厲,最后那人瘋狂逃跑,口中的口哨已經響徹這黑夜中。
鐵雄目視他奔跑的背影,眼中泛起漆黑的兇芒,他性格一直沉穩,很少會有如此兇光乍現的時候,但此時,他腦海中回響的是,那夜里寧兒被凄厲的狗叫聲嚇得大哭的情景。
又或是,一聲聲爆竹在黑夜里炸響,讓師兄弟們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忍耐的模樣。
他緩緩蹲下身子,從那被酒壇砸暈的人腰間,拔出了他們長刀會的標志長刀,站起身來,看著那依然在奔跑的人影。
微微閉了閉眼,胸脯在起伏。
而也正在此時,身后傳來了驚聲:“師弟……”
原來師兄弟們,也已被剛才那聲號子給驚動,一個個人影閃動間,便已出得門來,卻正好只見,鐵雄揚起了手中的長刀,在他們的驚呼聲中,飛擲了出去。
刀光炫亮,猶如離弦之箭,一眾師兄弟們,均是高手,眼力驚人。
但卻是剎那間眸子暴增。
“噗!”一聲脆響,在這黑暗中那么清晰。
那剛才不住傳來的號子聲,驟然停歇。
飛奔在最前面的大師兄剛好落在了鐵雄的身前,卻是驟然停滯了身形,目光盯著那滾落的頭顱,沒有出聲。
一眾師兄弟們,一個個的落在鐵雄身邊,目光均是盯著那顆頭顱沉默。
一聲聲哨子作響。
在和黑夜里,仿佛響徹四面八方,不錯,這是長刀會的地盤,這里也并不止這四個人。
一眾師兄弟,便靜靜的站在此處,靜靜的看著遠方傳來的腳步聲,很快第一個黑衣人趕到,當見到那具無頭尸體,剎那僵硬身形。
倒退著嚇到在地,口中喃喃的抬起頭來看向這邊一字排開的師兄弟們,呲目欲裂。
遠方又傳來大喝聲:“阿威,發生什么事了。”
“誰敢炸刺?”
“敢在我們長刀會的地盤鬧事,不想活了嗎?”
“兄弟們,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