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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3章 亂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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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熙十四年(公元251年)二月下旬,淮北平原的積雪已然消融,泥土中透出些許濕軟的春意。

  但拂過譙縣城頭的風,卻依舊帶著砭人肌骨的寒意,更夾雜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肅殺之氣。

  城下,黑壓壓的“復讎義軍”陣列森嚴,那股沖天的悲憤之氣,竟似比春寒更為凜冽。

  由曹志、夏侯霸、毌丘儉等人率領的“復讎義軍”,雖名為義軍,實則多是當年駐守許昌的魏軍舊部。

  曾跟隨毌丘儉與馮某人在武關對峙,與陸遜戰于襄陽。

  裝備雖不及大漢正軍精良,但卻是真正見過血的勁旅。

  此刻,為雪“祖墳被掘”之奇恥大辱,全軍上下可謂同仇敵愾。

  義軍正月從長安出發,一路有不知名義士暗中資助糧草,使得不須為輜重所累。

  輕裝簡從,不用一個月,便如神兵天降,直抵譙縣城下。

  譙縣城頭,吳軍守將鐘離茂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敵軍,臉色難看至極。

  此時,他手中的兵力不過五千,而城外這支打著“復讎”旗號的軍隊,數倍于己。

  譙縣本就是曹氏祖籍,偽魏篡漢以后,又對譙縣士吏多有優待。

  如果說,天下有哪個地方最為支持曹氏,只怕莫過于譙縣。

  若不然,司馬懿也不至于把曹氏偽帝挾至彭城。

  如今譙縣新附,百姓驚懼,城內暗流涌動。

  這就意味著他手里這五千人,不但要彈壓城內,還要御敵城外。

  他的目光,看向南方,那是正是壽春方向。

  如今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壽春的主將諸葛融,能及時派援軍過來。

  不然的話,如此內憂外患,兵力不足,援軍又不能及時到來,只怕自己撐不了多久。

  此時義軍陣前,曹志身披素甲,端坐于帥旗之下。

  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如寒星,目光死死鎖住前方的譙縣城池。

  而具體負責指揮攻城的,則分別由毌丘儉和夏侯霸負責。

  毌丘儉用兵老練,負責主攻,親自督率中軍精銳,并指揮工匠和輔兵,如同蟻群般忙碌地組裝著連夜趕制的簡易云梯、沖車。

  而夏侯霸則是分兵兩路:

  一路由副將率領,攜帶大量弓弩,迂回至南門,并不強攻,而是等攻城正式開始后,進行高強度的佯攻和襲擾,吸引和分散守軍兵力。

  另一路則是他親自挑選的死士,準備趁西門激戰正酣時,尋找守備薄弱之處,進行致命的突擊。

  再加上熱心義士的慷慨解囊,資助馬匹,曹志得以組建大量游騎。

  他們的任務是游蕩在譙縣周圍,肅清城外,隔絕消息,防止吳軍小股部隊出城求援或偷襲。

  三日后,城下傳來如同春雷的戰鼓聲。

  “咚!咚!咚!”

  曹志親自站在陣前,拔出佩劍,向前奮力一揮:“攻城!”

  部署在陣前和兩翼的義軍弓弩手方陣聞令而動。

  有校尉揮動令旗,聲嘶力竭:“弓手三輪齊射!弩手自由散射,壓制城頭!放!”

  數千弓手引弓如滿月,伴隨著一片令人牙酸的弓弦震響,黑壓壓的箭矢騰空而起,劃出致命的拋物線,如同飛蝗般罩向譙縣城頭。

  緊接著,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強弩也發出“嘣嘣”的悶響,特制的弩箭帶著尖嘯,直撲城垛后的吳軍守軍。

  目的是盡可能殺傷暴露的敵人,壓制其反擊,為攻城部隊創造接近城墻的機會。

  “殺——!”震天的吶喊聲中,真正的攻城主力步卒開始行動。

  最前排是手持巨大櫓盾的壯士,他們組成一道移動的盾墻,為身后的同袍提供掩護。

  盾墻之后,是手持刀盾的輕步兵,他們負責清除前進路徑上的障礙,并隨時準備應對守軍可能的小規模出擊。

  緊隨其后的是攻城的主力云梯隊。

  每架沉重的云梯都由數十名健卒扛抬,云梯的前端往往也綁有厚實的木板或蒙著生牛皮,以抵御箭矢和小的滾石。

  在云梯隊兩側和間隙,是推動著簡陋沖車和承載土囊的工程兵。

  整個步卒推進隊伍的上空,己方的箭雨持續不斷,試圖將守軍死死壓在垛口之后。

  城上吳軍亦不甘示弱,鐘離茂看著義軍已至城下,開始搭上云梯,立刻嘶聲下令:

  “放箭!滾木礌石,給我砸下去!”

  頃刻間,箭矢如同飛蝗般遮天蔽日地落下,沉重的滾木和棱角尖銳的礌石轟隆隆地滾落。

  滾木礌石劈頭蓋臉地砸下,骨骼被擊碎,腦袋如同熟透的寒瓜般爆開,紅白之物四濺。

  燒沸的熱油和金汁傾瀉而下,被潑中者皮開肉綻,起滿巨大的水泡,空氣中立刻彌漫開一股皮肉燒焦的恐怖氣味。

  正面戰場瞬間化作血肉磨盤。

  西門激戰正酣時,夏侯霸指揮的南門佯攻部隊也加大了壓力。

  鼓噪之聲震天動地,箭矢射擊連綿不絕,制造出大軍壓境的假象,迫使守將鐘離茂不斷從西門抽調兵力增援南門,從而削弱主攻方向的防御。

  攻防從清晨持續到午后,譙縣城墻下已是尸積如山,護城河也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

  義軍付出了慘重的傷亡,卻始終未能打開突破口。

  吳軍雖說損失較小,但守城器械消耗巨大。

  且因為譙縣乃曹氏帝鄉,屢經擴建,城池較大,需要防守的地方較多,士兵沒有太多輪換,難免疲憊。

  如此慘烈的攻防戰,持續了整整三日。

  盡管義軍攻勢在第三日午后因傷亡慘重和士卒疲憊而略顯緩和,但在這三日里,城頭曾數次岌岌可危。

  有好幾回,悍不畏死的義軍先登已然成功攀上城垛,甚至一度在城頭占據了小塊立足之地,展開了激烈的白刃戰。

  全賴守軍拼死反撲,以及鐘離茂親自率親兵隊如同救火隊般四處堵漏,才堪堪將登上城頭的敵軍盡數殲滅或逼退。

  但每一次,都讓所有守軍驚出一身冷汗。

  此時的吳軍守將鐘離茂,早已不復三日前的沉穩模樣。

  他那身原本光鮮的鎧甲,如今已是刀痕累累,沾滿了暗紅色的血污和灰黑的煙塵。

  頭盔不知何時被磕碰得有些歪斜,一縷被汗水、血水浸透的頭發黏在額前,更添幾分狼狽。

  他的臉上混雜著疲憊、焦慮和一種殺紅眼后的狠厲,雙眼布滿了血絲,嘴唇因缺水而干裂。

  最大的困境,在于兵力捉襟見肘。

  區區五千人,要防守周長數里的城墻,面對數倍敵軍的輪番猛攻,還要時刻提防城內可能出現的騷亂,兵力早已調配到了極限。

  一次又一次地看向南方,鐘離茂已經忍不住地破口大罵:

  “諸葛融,若譙縣城丟失,汝亦有大罪!”

  就在譙縣城頭的鐘離茂浴血苦戰,咒罵援軍遲遲不至時,他殊不知,坐鎮壽春的諸葛融,此刻同樣焦頭爛額,甚至處境比他更加兇險。

  諸葛融,乃太傅諸葛恪之弟。

  司馬懿于二月初病逝的消息傳來后,諸葛恪判斷魏國新遭大敗,主少國疑,司馬昭光是穩定青徐二州就足夠頭疼,絕無余力南顧淮南。

  故而,他做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安排:讓性格寬容大度、甚得士吏之心的弟弟諸葛融坐鎮壽春,負責安撫新附的淮南各郡。

  這個安排,雖有任用親信之嫌,但考量到諸葛融的性情能力,用于綏靖地方、收攏人心,確實是不錯的選擇。

  前提是,沒有那支突然從西邊冒出來的“復讎義軍”。

  眼看著淮南積雪融化,已是開春,諸葛融本正致力于一件關乎東吳未來國運的大事:春耕。

  淮河兩岸土地肥沃,實乃是糧倉之地。

  若能趁此春時,迅速組織起屯田,恢復生產,那么兄長諸葛恪便有了北圖中原的堅實資本,再無需在糧草上仰季漢之鼻息。

  (注:歷史上司馬懿就是聽從鄧艾的建議,在淮南、淮北廣開河道,大舉屯田,從而大大加強了魏國在東南的防御力量)

  然而,東興之戰的“輝煌勝利”也帶來了巨大的后遺癥。

  戰事進展太快,導致大量未來得及撤退的魏軍殘部散落各地,化為流寇,危害鄉里。

  同時,淮南本地的豪強大族們都在持觀望態度,需要軟硬兼施,一一加以平定和勸撫。

  二月初,司馬懿一死,眼看著司馬昭自顧不暇,只盼著別人不去打它就不錯了,自然不可能有能力出兵。

  基于對局勢的判斷,為了盡快恢復秩序,諸葛融將手中的機動兵力大量分派了出去,清剿殘敵,威懾地方。

  豈料,義軍的突然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全盤部署。

  直到譙縣被圍七八日后,諸葛融才堪堪收攏了約一半的派出兵力。

  他正準備命這支疲憊之師北上救援岌岌可危的譙縣,一個來自西南方向的晴天霹靂,徹底將他震懵了:

  廬江郡反了!

  原魏國廬江太守文欽,降而復叛,悍然斬殺了吳國派去的安撫使者,宣布響應北邊的“復讎義軍”,舉兵造反!

  這文欽,乃是曹爽同鄉,性情貪婪殘暴,人緣極差,昔日曾屢遭王凌彈劾,卻因曹爽庇護而安然無恙。

  司馬懿誅曹爽后,為穩定局面,反而加封其為前將軍。

  東興之戰時,司馬昭視其為曹爽余黨,自然將其拋棄。

  文欽獨守廬江,面對吳國大軍壓境,不得已才獻城投降。

  吳國一時無力全面接管,只得讓他暫代太守之職。

  誰能料到,義軍一起,其中的核心人物毌丘儉,竟與文欽有著非同尋常的舊誼。

  早些時候,毌丘儉為反司馬氏,刻意拉攏文欽,曾“計厚待欽,情好歡洽,欽亦感戴,投心無貳”。

  義軍尚在途中,毌丘儉的密信已經經汝南送至文欽手中。

  信中除陳述吳軍掘墳暴行,更以收復故鄉(文欽亦是譙縣人)之義相激。

  文欽得信,二話不說,當即與兒子文鴦設計,誘殺吳使,易幟反吳。

  廬江郡治六安,與壽春僅隔著一個巨大的芍陂(古代水利工程,今安豐塘)。

  廬江是和吳國交戰的前線,文欽父子曾在江北屢敗吳兵,在吳軍中也算是有勇武之名。

  若讓文家父子這兩只猛虎出柙,趁壽春兵力空虛之際北上偷襲,則整個淮南腹地將門戶大開,瞬間易主!

  諸葛融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顧得上遠在淮北的譙縣?

  他急忙將剛剛集結,尚未出發的援軍全部召回,緊守壽春各門,同時八百里加急,向建業的兄長諸葛恪送去告急文書:

  “譙縣危,廬江反,壽春兵力空虛,淮南大局傾覆在即!阿兄若再不親提大軍來援,恐江淮新得之地,旦夕盡失矣!”

  “砰!”

  一聲巨響,諸葛恪猛地將身前沉重的紫檀木案幾整個掀翻!

  案上的公文、筆墨、硯臺、茶盞嘩啦啦摔了一地,墨汁四濺,一片狼藉。

  諸葛融派出的信使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馮永!馮永老賊!蜀中蠻奴!安敢如此戲我!安敢如此欺我!”

  諸葛恪須發皆張,雙目赤紅,如同被激怒的雄獅,在廳內狂暴地踱步,再無半分平日里的名士風度。

  他伸手指著西北長安的方向,破口大罵,語氣里充滿了怨毒,以及一種被戳穿心思的羞憤:

  “什么狗屁‘復讎義軍’!什么曹志哭廟,夏侯霸興兵!全是放屁!分明是你這老賊躲在幕后牽線耍弄的提偶戲!”

  “假仁假義,陰險狡詐!嘴上說著吳漢盟好,背地里卻行此捅刀之舉!用這等下作手段,壞我大事!”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就是你這廝巧言令色蠱惑那些曹魏余孽!這‘驅虎吞狼’之計,你倒是學得精通!”

  “我真是瞎了眼,竟曾以為你是個可交之輩!還與你書信往來,商議什么易地之策!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我,算計我東吳!”

  “好好好!好一招‘偽游云夢’,爾學得真是青出于藍!”

  他越罵越氣,胸口劇烈起伏,仿佛隨時會炸開。

  他想起自己之前給馮永去信,以譙縣換南陽,那時是何等的自信,以為一切盡在掌握。

  如今看來,自己就像個跳梁小丑,被馮永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素來自負智計超群,如今竟被馮永如此輕易看穿。

  不但被看穿,還反被算計,這種羞辱感,于他而言,比戰場上折戟沉沙更難以承受。

  仿佛那黔之驢,技窮之態曝于白日;更如沐猴而冠,卻被當眾卸去冠冕,裸身戲于鬧市。

  歲聿云暮,寒氣侵骨,年關將至。

  諸公莫再逼問多更緣由。

  作者箘案牘勞形,鍵盤生煙,非為勤政,實乃孔方兄相逼耳!

  觀今歲之經濟,如江河日下,奔波一載,囊中依舊羞澀。

  然故里小輩,翹首以盼壓歲錢,其數之眾,令人咂舌。

  縱盡一年之所積,竟難填壓歲之壑。

  嗟乎!

  無奈何,只得效那織女穿梭,十指翻飛于方寸之間。

  但求多碼幾行字,換些散碎銀兩。

  庶幾可免年終之窘,聊慰后輩之望。

  豈不聞:

  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今方知,壓歲錢之重,亦能壓垮七尺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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