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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刺殺拓跋力微一事,鎮東將軍并不是在安慰韓龍。
如果能刺殺成功最好,那就可以利用竇賓、拓跋沙漠汗和拓跋祿官的身份,兵不血刃地收編拓跋氏鮮卑。
特別是在拓跋力微身亡,拓跋沙漠汗和拓跋祿官又有大軍支持的情況下,相信收編起來并不難。
至于收攏之后怎么辦,那就不是胡人所要操心的事,本將軍自有計較。
而如果刺殺失敗,那也無所謂。
正好來個打草驚蛇。
此次出塞,本就是沖著與拓跋鮮卑硬碰硬去的,沒想到他們居然主動提前派兵南下,削弱了自己。
此可謂天助我耶?
“且都先下去吧,讓將士們今日就好好休息一番,明日飽餐之后,再行出發。”
鎮東將軍特意給了拓跋力微召集族人的機會,但又沒打算給對方留下太多的時間,否則就顯得過于刻意。
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就看拓跋力微的能力了。
不過以此人把拓跋鮮卑經營成草原第一部落的本事,相信他不會讓自己失望。
作為一位部落首領,拓跋力微用了數十載,把索頭部從一個寄人籬下的小部落,經營成一個控弦之士十幾萬的大部落,自身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當然,某些不明人士的幫助也是功不可沒。
但能讓十幾萬的控弦之士都聽從號令,嚴密的組織是重要的前提條件之一。
至少比起草原上的那些快要退化成原始社會的部落來說,拓跋鮮卑的組織要嚴密的多。
而拓跋力微多年建立起來的威望,又將拓跋鮮卑諸部越發緊密地強行捏到一起。
是的,強行捏到一起。
拓跋鮮卑就算可以在草原上稱王稱霸,但仍然只能算由原始社會向奴隸社會過渡階段。
拓跋鮮卑的本部部落共有八部,索頭部為核心,剩下七部的部落大人皆是拓跋氏,算是同源同脈。
另有六十八部異姓部落,作為拓跋鮮卑從屬部落。
此諸部,其渠長皆自統眾,與拓跋鮮卑有類似朝貢的關系,平日里有相當大的自主權。
假以時日,這些異姓部落互相雜居共處,相互通婚,逐漸會被鮮卑化。
再加上如果拓跋鮮卑日益強大,就會逐漸地兼并這些部落,把他們轉為拓跋氏族。
一邊整合部落聯盟,一邊交好中國,中國強則雄居草原,中國亂則伺機南下,這也是拓跋鮮卑歷史上的路線。
可惜他們遇到了一個亂入歷史的土鱉。
某只土鱉一通王八拳打下來,徹底打亂了歷史線。
原本應該登頂中國政治權力的世家大族,被土鱉用半本屠龍秘術搞了個七零八落。
甚至土鱉孵化出來的腐鯤,還史無前例地生出了吞并草原的野心——天然的羊毛產地,誰不喜歡?
羊吃人……吃點胡人怎么啦?
我就問你怎么啦!
不行嗎?
不行你就看看我這血盆大口,像不像吃素的?
什么拓跋鮮卑,什么天女之子世代為天子,在腐鯤眼里,那就個屁!
就算真是天子……那該吃還是得吃。
因為我控制不住我寄己啊!
只要有吃的,就算是賣出絞死自己的繩索,那也是闊以的啦!
渾然不知道自己,準確地說,是拓跋鮮卑已經被腐鯤盯上的拓跋力微,直到現在都還以為只是竇賓背叛了自己。
最多最多,也不過是漢國派了支偏師過來,想要牽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南下支援河北司馬懿。
根本沒有意識地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甚至還想著回到族里的時候,要先殺了竇氏和自己那個畜生逆子。
反正已經殺過一個兒子拓跋沙漠汗——大兒子死沒死不知道,但終歸是自己默許下的手——也不在乎再多殺一個。
滿腔怒火又滿懷恨意的拓跋力微,連帶過來準備犒勞竇賓的那批牛羊都不要了,在眾人的護送下,不惜馬力地一路狂奔回部落。
“拓跋祿官呢?速去把他給我綁來!”
回到族里,拓跋力微剛一下馬,劈頭就吩咐了一句。
“鏘!”
拓跋力微一邊吩咐,同時抽出自己隨身攜帶的佩刀,大踏步地向著自己的大帳走去。
待到帳前,他猛地一掀起帳門,大叫道:
“賤人受死!”
誰料到這一沖進去,帳內竟是空蕩蕩的無一人。
“來人!”
“可寒?”
“可敦何在?”
“稟可寒,可敦與四太子外出,一直未歸。”
拓跋力微聞言,如同受傷的老虎怒吼一聲,狠狠地把手里的佩刀向帳壁砸去。
跟進來的黑衣執事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出去,然后這才聲音低沉地對著拓跋力微說道:
“可寒,眼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竇氏與拓跋祿官顯然是畏罪而逃了,當務之急,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沒鹿回部到底來了多少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可寒也應該發出可寒令,做好一切準備。”
拓跋力微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把火氣壓了下去,沉聲道:
“執事所言甚是。來人,傳我之令,把沒鹿回部背叛我們,想要趁著這個時候前來偷襲的消息,告訴所有的部落大人。”
“讓他們把族里的所有勇士都召集過來,”拓跋力微目露兇光,咬牙切齒道,“我要帶著勇士們去殺光他們的男人,搶奪他們的女人。”
“所有馬匹牛羊,誰能搶到,就是誰的!”
才出兵南夏沒多久,拓跋力微的第二個可寒令就又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所有部落。
不同于出兵南夏的早有準備,攻打沒鹿回部的可寒令很突然。
但這并沒有妨礙拓跋鮮卑諸部大人的響應拓跋力微的征召。
這么多年來,拓跋力微可寒已經一再證明了他就是天女之子,是草原上無人能比的雄杰。
最重要的是,在這個春日即將到來的時候,幾乎每個部族的食物都差不多快要吃完了,而且牛羊正是最瘦弱的時候。
如果能有機會給族里補充一些食物,那正是最好不過。
沒鹿回部或許算得上是大部落,但那是對其他小部落來說的,對于他們拓跋鮮卑來說,根本不足為懼。
正當各部的大人帶著人不斷地聚集過來的時候,拓跋力微依舊沒有死心,他讓人徹底調查了竇氏和拓跋祿官的去向。
最終他得知,拓跋祿官帶著竇氏及自己的妻兒親信數十人,向著西南方逃了。
“他們一定是去投靠了沒鹿回部,一定是的!”
拓跋力微恨得牙齦都快咬出血了,“待我滅了沒鹿回部,我一定要親手把這兩個人剝皮!”
自從早些年與司馬懿結盟,得到司馬懿許以遼東之地后,拓跋鮮卑就已經放棄了北川之地,不斷地向遼東方向遷徙。
這也是為了避開漢國的威脅。
西南邊,正是夾于漢國與拓跋鮮卑之間的沒鹿回部。
那個賤婦和逆子,往那個方向跑了,除了是去投靠竇賓,還能干什么?
雖然拓跋鮮卑諸部以最快的速度,正源源不斷地前來匯集,但怒火沖天的拓跋力微已經等不及了。
他決定帶著已經到來的族中勇士立刻出發。
黑衣執事見此,連忙勸阻道:
“可寒,竇賓雖謀刺可寒未成,但他逃了回去,豈會沒有準備?可寒不可掉以輕心。”
“且據斥侯回報,沒鹿回部大軍已距這里不過三十里,半日可至,我族中勇士近半又不在,可寒更應該小心行事。”
“可寒怒而興師,以無備擊有備,此乃用兵之大忌,豈有勝算?”
“與其攻之,不如守之,快則再等兩天,慢則不過三五日,諸部便可皆至,可寒何愁沒鹿回部不滅?”
黑衣執事連番勸阻,這才拉住了因為妻兒背叛而差點沖昏了心思的拓跋力微。
換成他人,拓跋力微說不得就要暴跳如雷。
但黑衣執事素來料事無有不中,故而他最后只能是恨恨地說道:
“那就暫且讓那竇賓多活兩日。”
然后又對左右下令道:
“速去傳令各部大人,兩日內但有不至者,視為與沒鹿回部暗通,與叛族同罪!”
拓跋力微連下可寒令,拓跋鮮卑內外諸部大人,皆是凜然。
他們不敢怠慢,無論遠近,皆是連忙召集族中勇士匆匆趕來。
連連催促各部大人,拓跋力微又對著已經到來的首領說道:
“吾等雖然暫時守之,但卻不能示敵以弱,且賊人已至此處不足三十里,吾需一先鋒,率勇士前去試探一番,何人敢去?”
他的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一少年站了出來,大聲道:
“可寒,我愿意前往!”
拓跋力微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孫子拓跋猗迤。
若是換成平時,拓跋力微看到自己的孫子如此自靠奮勇,自然是高興。
但此時他一看到自己這個孫子,心里卻是有些膈應。
原因無他,因為拓跋猗迤是拓跋沙漠汗之子。
雖然他默許二兒子拓跋悉鹿除掉大兒子拓跋沙漠汗,但在大兒子拓跋沙漠汗失蹤生死不明后,他心里很快又有些后悔。
因為愧疚,所以他仍讓拓跋沙漠汗之子拓跋猗迤統領其父舊部。
作為拓跋力微的大兒子,拓跋沙漠汗的舊部,自然是拓跋鮮卑核心八部之一。
拓跋力微發出可寒召集令,核心八部肯定是第一時間到達。
“吾孫頗有勇氣,奈何年紀尚淺,且統領部族時日不長,經驗不足,可隨吾左右作戰。先鋒人選,最好是擇一老成之人。”
拓跋力微一口回絕了拓跋猗迤的請戰。
他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
“稟可寒,我亦愿意作先鋒!”
在拓跋力微的目光來回掃了幾遍后,烏丸王庫賢終于站了出來,請命道。
拓跋力微一看,頓時大喜:
“庫賢大王能為吾分憂,不負吾昔日信重于你。”
外部諸大人中,烏丸王庫賢算得上是拓跋力微親近之人,再加上烏丸在六十八部異姓部落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部落。
六十八部異姓部落大人,以烏丸王庫賢最有勢力,故而拓跋力微多有拉攏之舉。
只聽得他又說道,“誠如執事所言,沒鹿回部此番前來,乃是早有預謀,故而吾愿再贈你三百匹好馬,以壯軍力。”
派大軍南下,已經抽掉了拓跋鮮卑大半好馬。
此時沒鹿回部來犯,拓跋力微不得不把還能跑起來的馬匹,全部都收攏了過來。
換成往常,三百匹好馬根本入不了眼。
但眼下這個情況,卻是算得上是慷慨之舉。
庫賢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但見他又行了一禮:
“謝過可寒,可寒只管安坐帳內,且聽我的好消息!”
言畢,便出帳點齊自己族中勇士,朝著沒鹿回部的方向而去。
“稟將軍,前方有胡騎接戰!”
不徐不緩率領大軍逼近拓跋鮮卑,盡量讓拓跋力微有所準備的鎮東將軍,很快就得到了斥侯的回報。
聽到這個消息,鎮東將軍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拓跋力微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居然還敢主動出擊。傳令,讓竇賓率人前去迎敵。”
“得令!”
這一次大軍隊形,乃是沒鹿回部在最前面帶路,胡騎義從護在兩翼,兼顧支援沒鹿回部,漢軍本部在最后面壓陣,宛如雁陣。
就算是沒有鎮東將軍的軍令,竇賓所率的沒鹿回部,肯定也是第一個接敵。
劉渾和禿發闐立作為大軍左右翼的領軍將軍,請命道:
“將軍,沒鹿回部新降,軍心未必能用,且拓跋鮮卑勢大,沒鹿回部不如其遠甚,竇賓不一定能擋得住,要不要末將分兵前去支援?”
幽州塞外一役,二人所率精騎,損失慘重。
雖說伏兵里沒有拓跋鮮卑騎兵,但卻有拓跋鮮卑騎兵作為誘餌。
故而二人不敢輕視。
“擋不住又怎么樣?”
鎮東將軍卻是面色平靜:
“就算沒鹿回部再怎么不如拓跋鮮卑,難道還能初次接戰就被擊潰?”
“再說了,就算被擊潰了又如何?難道還怕胡人能沖到中軍?”
“不過是試探而已,這一次就讓竇賓自己率沒鹿回部的人前去,正好我們也可以看一看拓跋鮮卑人的戰力如何。”
依附大漢的胡人部落很多。
有善戰的,也有不善戰的。
有忠心的,自然也有別懷心思想要占小便宜的。
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待遇。
沒鹿回部新附,這個時候,就是他們表現的時候。
他們的表現,關系著以后他們的待遇。
打贏了固然可喜,意味大漢又多了一批可挑選的義從兵源。
打敗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以后要多干些苦力活。
世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更沒有不勞而獲,還能有好處的好事。
狄夷,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漢夷如一自然是沒錯,但得是在畏威又懷德的基礎上。
要不然真當阿郎“鬼王”“瘟神”之名是白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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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寒”一詞,一直有讀者提醒,在這里做個說明。
按現在的史料看,“可汗”起源于拓跋鮮卑是可以肯定的。
不過在拓跋力微時代,“可寒”“大人”乃至“單于”,都是草原部落首領的稱呼。
但拓跋鮮卑的皇帝,特別是以拓跋鮮卑所建立的北魏為代表,皇帝用的是“可寒”,有天子祭天石碑為證。
“可寒”什么時候變成“可汗”,已經不可考。
當然,也可能是南北朝漢夷混雜,朝廷對稱呼沒有那么多規矩。
所以北魏官方書寫用“可寒”,民間喊“可汗”也無所謂,反正只要音讀對了就行。
至于到了后人寫史書,想來多是按漢人的習慣,用可汗代替可寒。
畢竟就算是到了現在,我們也認為“可汗”要比“可寒”好,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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